再往裡走,溪流斷涸,麵前是重重高聳入雲的山峰,霧氣越發濃密。
約莫又走了近二裡地,一處山腳拐彎後,麵前終開闊。
這時,兩名黑衣人停了下來,轉身正欲發話,卻突然眉間一皺地看著他倆,“你倆怎看起來這般生疏?”
謝玉敲心裡一咯噔,想靠近宋雲遏些,卻聽見他從容答道:“回大人,我家娘子素來易羞,有外人在,她便不敢與我親近。”
一聲更加親昵的“娘子”,謝玉敲臊意頓生,斂了眸不敢看向身邊人。
誰知她這模樣落在黑衣人眼裡,卻是十足的害羞內斂,又見她袖衣下的手其實一直緊緊攥著自家夫婿,這下他們是完全相信了這兩人的關係。於是笑顏滿麵,又領著他們走到一棵光禿禿的枯樹下,“兩位,這邊請。”
說著旋開枯樹上的機關,露出洞口。
謝玉敲往裡看了一眼,石階回旋,山洞內燭台躍動,黝黑莫名,像吞噬的巨獸。
“這是何處?”謝玉敲麵上寫著驚惶,“二位大人,這、這洞口是......”
“謝夫人莫怕,我家主人避世,所以修的地方隱秘了些,隻要過了此處,必是桃源。”黑衣人笑意盈盈,“何況,你家郎君還在呢。”
謝玉敲咬唇,同宋雲遏打了個眼色。
阿通就在裡麵,情況未知,因而這一遭,他們無論如何都必須要走。
謝玉敲低頭,放開拽著宋雲遏衣袖的手,趁他未反應過來,手向下,一把握住了他自然垂落身側的手。
碰到的瞬間,兩人皆是心神一顫。
宋雲遏的手比從前還要厚實些許,從指尖到掌心全是粗實的厚繭。謝玉敲想起晨間相見的那一場交鋒,他腕骨瘦削,細長的二指指腹有一道很深的疤痕。
她摩挲著,探見了那道疤。
青冥麼?
謝玉敲喂歎,當年二人的名字,都是她父親所取的——
“戛玉敲冰聲未停,嫌雲不遏入青冥。”
永安成了泥間不見天日的枯骨,所以他如今便叫青冥吧?一片萬裡無雲的天,他究竟更想做的是那振翅高空雄鷹,還是那閒適的雲彩?
謝玉敲指尖輕顫,細密的汗珠在二人灼熱的掌間交融,她看了眼眉頭緊鎖的宋雲遏。
他也正望過來,眸間的神色竟不似先前般清明。
密道暗長,呼吸聲一起一伏,靜默的時候,某些感官將被放大,謝玉敲手鑽進掌間的那一刹那,宋雲遏隻覺著心跳愈發快了。
從前,牽手對他們來說,好像是很尋常的事情。但這些年,念想被極致壓抑,而今再握住這雙柔弱無骨的纖手時,宋雲遏才清晰地感知到,他們真的生分了很多。
他緊緊反握住謝玉敲的手,正欲開口,前方二人卻停住了步伐,“到了。”
回廊石階儘頭,山門打開,謝玉敲呼吸都不由自主抖了抖。
這回不是演了,而是實實在在的震懾,就連宋雲遏也止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在這群山環繞之間,這裡竟藏著這樣大的一個礦石山場,藏於腹地之內,山洞出來,是山腰另一側,他們得以見到這片礦田的全貌。
謝玉敲聲音細微,帶了點不可思議,“這采的,什麼礦物?”
“二位見多識廣,應當知道,薑綠?”
謝玉敲瞳孔微微睜大,下意識與宋雲遏對了一眼,“略有耳聞。”
豈是耳聞,十幾年前,在薑綠這種礦物未被禁止采挖之前,謝玉敲曾深受其擾。
武康三年,清帝偶得一薑綠礦石製得的顏料,素來喜好丹青的他一時間極度沉迷其間——
彼時,清帝廣開畫院,為尋千種顏料,耗儘財力物力極多。而這薑綠,實為石青與石綠難得結合的產物,藍綠相間,若繪於紙上,更是天地造化,蒼山翠水,形色朗朗,加之畫工技藝,見之如身臨其中。
由於清帝對此顏料的癡迷,又加之畫學的興盛,年幼時,謝玉敲不止一次為作畫而苦惱。
她不僅不擅長女紅,繪畫技藝也同樣不如意。每逢月末書院私試,作為齋長,謝玉敲總會帶著齋員到瓦子玩一遭,美名其曰韜光養晦,為作畫尋靈感,是為尋樂。
永安王宋雲遏通音律,謝玉敲耳濡目染,自小也喜好聽教坊樂曲,雅樂聽罷,俗樂來湊,此間難能可貴的愜意。
但不久之後,在謝玉敲終於能參悟繪畫之妙時,清帝卻突然禁了薑綠的開采和製作。
世間石綠豐富,但石青卻是難尋,更遑論這種能同時融合二者的礦石,要找到此類稀有物,常常需要借助火藥開山。
最關鍵的,薑綠更多藏於溶洞底下,要入洞取得,是為難事。
鼎盛之時,有許多孩童因此喪命——
洞口狹窄,約莫十歲孩童身量,常有礦場尋孩童入洞挖采,但其環境特殊,常有性命之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