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帝知曉後,果斷舍了這種難得的顏料,明令禁止民間再自行開采售賣薑綠。
這麼多年過去了,謝玉敲再未曾見過此種畫料,原以為薑綠早已成為過去之物,卻不知在這遙遠的江南之地,桐安之外的流民城,竟然還有如此大規模的薑綠開采活動。
所以,周知縣偷偷運輸的,是薑綠?
阿通被送到這裡來,也是因為需要孩童?
在這融融暖陽的春日,謝玉敲看著山腳下淩亂紛雜的石頭堆,以及密密麻麻看不清麵容的人群,無端的生出一股寒意。
她握著宋雲遏的手緊了緊,他了會地低頭,傾了隻耳朵過來。
“刻痕。”她聲若細蚊地吐出兩個字。
從和林空他們分開的那棵古榕樹,到入洞前的那株枯樹,再到麵前的洞崖壁,都有隱隱約約的梅花刻痕。
能悄無聲息保持清醒,用骨笛留下痕跡,阿通果真是個奇妙的小孩。
隻是,謝玉敲不了解阿通,到底是什麼原因,讓阿通願意跟著這群來路不明的人來到這裡?
她暗自思忖著,卻突然聽見剛剛兩個黑衣人笑了幾聲。
一陣風忽而從洞底吹來,沿路那些燭燈竟一下便悉數滅儘,謝玉敲仿佛聽見了數百聲嗚咽和哭號,隻一刹,她身子忽而輕柔一晃,原先緊握著宋雲遏的手無力脫開。
便陷進無邊的黑暗中。
—
牛車被舍棄在古榕樹旁。
前來接應林空和胡數剌的,是個尚未及冠的少年郎。這個年紀,應該是朝氣蓬勃的,但不知怎的,林空跟在他身後,隻覺得這少年很空,眼神飄渺,行動遲緩。
他身上還有一種像是將死之人的氣息。
他和胡數剌,說是跟著人走,但更像是某種挾持——
這種從入山就被監視的感覺很糟糕,而且顯而易見的,他們這夥人對他和胡數剌提不起興趣,也不知道要帶著他們到哪去。
出去是不可能了,隻能希望不是什麼牢獄囚禁就好。
有自由身,他才能更好地和宋雲遏保持聯絡。
但這份僥幸,在繞著山腳走到一處數十米高的鐵欄麵前,看到內裡漆黑一片的時候就被打破了。
一柱香後,林空和胡數剌被那少年一齊關進了一間牢房。內裡全是些身材細瘦的男人,沒有手銬腳鐐,隻有高不見頂的、密不透風的木房。
見到胡數剌,這些人原本呆滯木訥的眼裡竟然透了點光,團團圍上來,七嘴八舌——
“喲,這是哪家來的小公子,生的這般俊朗?”
“看起來像是商賈小公子呢!”
“你們是今日剛來的嗎?”
“砰砰砰”!
木屋外突然響起一陣震天的拍門聲,少年不帶感情的冷淡聲音穿透木門:“不要吵!不許談話!今日還要吃食嗎?”
眾人遂作鳥獸狀,無人再敢出聲。
林空憋了滿腹的疑問,就這麼被打斷,忍不住朝胡數剌啐了一口,門突然開了,少年手搭在門板上,“新來的兩個,主人要見你們。”
說罷揮了揮袖口,擋住林空落在他手上的視線。
林空被那漆黑的五指指甲刺了眼,過了一會才回過神,被推拉著走到鐵欄口,來到一處不算大的堂前,他還在琢磨著這少年的手。
日日被胡數剌叨,他現在看見這些就覺得此人是中毒了。
他悄悄地靠近胡數剌,輕巧地撞了一下他的肩,“你說,他這是……”
話未落地,一金甲披身的人忽而從內裡出現,卻是黑紗遮麵,手握長劍,他側身,身後款款走出一人。
這人步態從容舒緩,同樣是黑紗擋住整張臉,卻著一身輕羅細軟,煙紗垂地,白皙的頸間紅痣鮮豔異常。
林空沒忘記自己的身份,手一握拳,身便彎了下去,朝上方的人恭敬地作了揖,“想必這位便是這圍城的主人吧?”
他沒抬頭,也沒等對方回應,又道:“在下臨安人士,是謝家的禦仆,我身旁這位是謝家的家奴,不小心誤人大人貴地,實在抱歉。”
出門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給的。
想了想,林空又添道:“小人是農家出身,如若大人有何需要小人乾的,小人自當義不容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