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簷抱著銅製捧爐的手輕輕磨砂過上頭凹凸不平的雕花,不動聲色打量麵前的奚空青。
莫非……奚空青看出了她在騎驢找馬,並無真心投於他門下的意圖?
所以打算把她以至全家性命圈在眼皮子底下,逼她就範?
那頭奚空青說罷,並不催促,隻是淺笑任沈重簷打量,一派坦蕩模樣。
然而事實是,沈重簷確實猜對了了一半。
若說二人初見,沈重簷與他私下談判時,是對自己專業能力自信並急於借他助力脫離家族,因此毫無畏懼。
那第二次在老皇帝麵前,奚空青自己都打了退堂鼓,不欲再爭取工程,沈重簷卻仍是不卑不亢,甚至有越過他自作主張接下並完成老皇帝考驗的膽量和實力,如何不讓人忌憚?
沉穩敏銳,自信果決,在建造設計之上又身負如此驚人的天賦實力。
沈重簷這般人物,若是不能為他所用……
不對,奚空青糾正了一下措辭,應是若不能與沈重簷達成合作,讓她被他人拉攏走,必成大患。
嗯……合作。
——通過這兩次接觸,奚空青已經確定,雖然表麵上不露聲色,但沈重簷必不是肯屈於人下的性格。
現在的沈重簷放低姿態,恐怕是為了降低他的警惕心。
除了脫離沈家自立門戶、接下皇寺工程揚名之外,沈重簷心中必然還所圖甚大。
並且為了所圖的更高目標,沈重簷正在考察他,看他利用度、性價比與其他人相比如何。
奚空青確信,一旦找著更合適的下家,或是沈重簷自己已經成長到不再需要任何人幫襯時,便會一腳把他踢開。
對於有實力之人的野心與手腕,奚空青一向非常欣賞。
隻是沈重簷有她的算計,奚空青亦有自己的立場。
欣賞歸欣賞,借幫忙之意趕緊將沈重簷綁在他船上,並以此進行一點小小威脅,讓沈重簷即使往後與他劃分界限,也不能與他人結盟。
——豈非一舉兩得。
“……多謝殿下好意。”
沈重簷並不是原身那個十七八歲未經世事的閨閣小姐,既然大致猜到了奚空青的意圖,就不可能答應,婉拒道:
“隻是我父親與弟弟妹妹,如今尚在沈家,若我今日不回去,他們必要遭受磋磨。”
奚空青卻早有準備,回道:“沈姑娘不必擔心,先前跟著你回沈家的兩個侍衛,現仍還在沈家,必會護牢你長房所有人。”
“隻要沈姑娘你點頭,我即刻便能讓人將你的父親弟妹護送至新宅——今日你們便可開始新生活。”
沈重簷聞言眼皮一跳。
她便說奚空青怎的這般好心,給她留了兩個侍衛隨她回沈家幫忙分家,原來在這等著呢。
奚空青在這兒囚著她,侍衛在沈家挾持她的家人——好一通甕中捉鱉。
沈重簷現在頭還疼著,幾日來的連軸轉導致她精神不濟、狀態不佳,此時與奚空青周旋越久,隻會越吃虧。
按了按太陽穴,沈重簷語氣冷然:
“殿下既將一切都安排好了,何必假意再問我意見。今你為刀俎,我為魚肉,隻能任你生殺。”
奚空青聞言一頓。
穿來大興這一個月,他承了原身嫡出皇子之尊,可謂是萬人之上。
手中權利太大,眾人俯首稱臣,奚空青幾乎習慣了隻手遮天,僅憑自己心意做主安排一切。
而今乍然聽沈重簷對此表露出不滿,才後知後覺意識到了自己的獨斷。
“抱歉,沈姑娘。”奚空青看麵前的沈重簷閉目皺眉,明顯忍耐強撐精神的模樣,告歉道:
“我本意並非想逼迫你,隻是今日你於禦前奪下皇寺工程,太子將你我視作一黨,已對你心生怨懟。”
“太子此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手下豢養了許多刀客,專為他暗殺政敵。讓沈姑娘你住在我府邸近處,我確有私心,但同時也是為了護沈姑娘你一家周全。”
奚空青言辭懇切,將他想讓沈重簷住在離自己最近宅子的另一半緣由道出。
奚空青原身便是死於太子奚羿豢養的刀客殺手暗殺,皇寺工程太為重要,他不能保證奚羿若是狗急跳牆,是否會對沈重簷起殺心。
隻能防患於未然。
聽奚空青如此說,沈重簷也意識到了,她穿來大興時日太短,確實忽略了古代這視人命如草芥的舊世風氣。
奚空青所言,確實有理。
她與奚空青對彼此皆有所求,亦皆有算計,換個角度想,如此反而更能互相牽製,平等互惠互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