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心頭疑惑,沈重簷察覺此處一行人中,並非隻有奚空青的侍從,便走下垂帶踏跺,規矩與奚空青行禮:“殿下安好。”
她今日一身青短褙子,衣上折枝花紋樣簡約,外罩桑麻裌衣,隻以一根木簪束發,乾練素淨非常。
雖不事打扮,可沈重簷本便是清絕雅致的好相貌,周身氣度沉著從容、不露聲色,竟更顯出顏色。
奚空青一晃神,有心想與沈重簷敘話,可此時旁側的兩輛馬車中,其中一輛有人掀簾而下,是上回來東閣傳旨的太監。
太監下車後,笑眯眯插入了兩人之間:“沈工首,皇寺工程的隊伍已在城門口集結,半個時辰後待陛下登臨城門送行,便要開撥,你隨咱家一道走吧。”
說罷又轉身抬頭與奚空青作揖,“三殿下,這時辰緊急得很,您祭服未換,還是趕緊回府整頓一二,這要是晚了禦道徹底封鎖,恐驚聖顏啊。”
奚空青聞言稍頓,遲疑又看向沈重簷,得到沈重簷一個頷首:“殿下去罷。”
奚空青也知此時不是敘舊時候,又見薊霞冷臉護在沈重簷身後,雖仍有遲疑,卻還是在揮手留了三五侍衛於沈重簷馬車旁後,駕馬飛馳向東閣去了。
太監見可算把人勸走了,擦了擦額上並不存在的汗,心中暗自嘀咕:
三殿下瞧著在陛下麵前精明的很,怎的這時候卻婆婆媽媽起來?剛剛他們分明已經路過東閣了,還非要親自跟來,莫非真不怕因此耽誤了時辰,惹陛下責罰?
為了這位沈姑娘,誤了時辰惹陛下責罰?
值當麼?
太監心中驚疑不定,再一看那頭往馬車走去的沈重簷,仍與他上回所見無二,素顏清雅、舉手投足端莊從容。
想到幾日雪災中,這位陛下親封的“木工首”牽頭的救助坍塌屋舍,美名不僅流傳於市井,甚至落入了陛下耳中,得了陛下好一番口頭稱揚。
又深覺如此女子,確有他師傅總管太監預測那般才能,將會成為個了不得的人物,也無怪乎三殿下這般看重。
說不準啊……她以後會比三殿下剛剛扶持起來的那位阮巡撫,走得更遠、站得更高。
既已知奚空青對沈重簷上心,太監心中登時有了主意,在沈重簷上車前,與她討好道:
“這馬車是三殿下親自差人裝點,特給姑娘準備的,上心得很呢。”
沈重簷上車的動作頓了頓,這才注意到她這輛馬車不小,由兩匹馬拉著。
可古時馬車規製,是“士二,庶人一”(1),她此時雖有禦封名頭,卻到底還是工籍白身,乘坐這馬車似乎是逾矩了。
沈重簷遲疑問:“郭公公,這似乎不合規矩,要不您給我換一輛?”
郭公公是老皇帝身側總管太監之徒,屬老皇帝心腹二把手,心思多也活絡,愛財如命卻貪生怕死,一向是風吹哪頭倒哪頭的牆頭草。
上回他自沈重簷那兒得了萬把兩銀票後,覺著這趟皇寺工程,與沈重簷和三皇子拉好關係,必能再撈上不少油水。
便“哎呦”了一聲,為討好三皇子,笑吟吟在沈重簷麵前幫其說話:“沈工首不必擔心,三殿下怕此去終南山路遠顛簸,已在陛下麵前為你討得了恩典,特許了你車駕可用兩匹馬,希望能穩當點,少讓你吃苦呢。”
沈重簷:……雖然這應該是事實,可怎麼這太監的語氣,像在給她和奚空青拉皮條。
“……我知曉了。”沈重簷客氣與郭公公笑,“多謝公公告知。”
待入了馬車,沈重簷才發現這馬車外頭瞧著樸素,車內卻鋪著乾淨柔軟的毯子,捧爐、厚衾一應俱全,最裡頭的貂皮軟枕榻邊上,還放著一件疊置整齊的狐白裘風帽鬥篷。
沈重簷目光沉沉,手指輕撫過鬥篷上柔軟暖和的皮毛,麵上無甚悲喜,久久凝視未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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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匹馬拉車,即使行駛速度快些,也的確比平日沈重簷出行時,家中那一匹馬拉的馬車穩當上許多。
一路疾馳,馬車行入朱雀天街之時,沈重簷聽見外頭喧鬨聲。
掀簾一看,明德門方向,已有由騎兵與步甲隊組成的“清遊隊”,正在鳴鑼喝道,組織、約束百姓,防止驚擾聖駕。
行至半途,沈重簷與郭公公的馬車被騎兵攔下,二人下車與騎兵說明了身份,旋才被放行。
如此陣仗,過路百姓皆知曉了不久後今上要出行,甫一見此時還有其他車馬能通行朱雀天街,紛紛驚奇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