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長安城南門,皇寺工程的整支隊伍沿大道南行,先折入了近郊主驛道。
此驛道因做物資運輸需求,且在前朝時是聯通京城與上林苑的主路,因此寬度越七尺有餘,路麵還鋪設了碎石,土工頗佳。
加之雪災後連日天晴,與雪災時為保證物資供給,此驛道早已用粗鹽化去積雪,故而剛啟程的這段路,一路平穩暢行。
皇寺工程隊伍由三皇子奚空青與禁軍副指揮使領頭,其後是慧素大師與郭公公,沈重簷的馬車則在隊伍最末,跟在工部尚書陳肖鳴馬車之後。
而隨隊參與工程的數十匠師、僧眾與護衛官兵,皆是步行跟在最後一輛馬車後頭,因而才行出不過半個時辰,沈重簷便聽到了不少八卦。
其中沈重簷聽得最認真的是——
此次作為家眷,跟隨前往皇寺工程築地的工部尚書陳肖鳴妾室薄氏,本為京城市西匠師之女,與未入贅前出身商戶的陳肖鳴不僅是裡鄰,還是自幼相伴長大互許了姻緣的青梅竹馬。
後來陳肖鳴入了太子母家表姐青眼,成為贅婿一朝飛上枝頭,改換良籍科舉入仕做了大官,又回頭娶了少年時的青梅薄氏,可謂圓滿。
跟在馬車後數十參與工程的匠師皆是中年男人,聊起這種事來語氣調侃,話裡話外儘是對話題中主人公,工部尚書陳肖鳴的豔羨與不棄糟糠青梅的讚揚之意。
甚至還有人對此評價了一句:“又是嫁得心上人,又是從商戶妻變作大官妾,薄氏亦是有福氣之人。”
默默聽完全程的沈重簷:拳頭硬了。
因這故事有些肖似薊霞與阮知,沈重簷怕從來馬虎的薊霞也有了細膩心思,將薄氏的遭遇與她自己聯想到一起,便轉身欲寬慰兩句。
然而還不待沈重簷說什麼,身側氣壓極低的薊霞便一聲不吭拿起了劍,掀簾跳出馬車。
“阿霞,你去哪兒?彆衝動!”
沈重簷晚了一步,沒攔住人,忙側身打開車窗探頭尋人。
卻聽薊霞的聲音自馬車車頂響起:“薄氏從妻降為妾,如何能算是有福氣?陳肖鳴娶妻為博名,複又娶心上人做妾,豈非兩頭辜負!”
這些打頭跟隨皇寺工程隊伍去終南山築地的匠人們,皆是經工部考核過,各有兩把刷子編製入工部名冊的官匠。
他們亦多居住在市東,都認識沈父,因此在知道最末的馬車內是陛下特封的“木工首”、同輩之女沈重簷後,便不怎麼拘謹,敢如此胡天海地的閒聊。
談話甫一被打斷,官匠們皆是瞬間噤聲,可待看清聲音源頭,乃是沈重簷的馬車車頂上一侍衛模樣的女子後,都齊齊鬆了口氣。
“小姑娘你懂什麼?即使是妾室,正二品大官的妾室,那也比商戶正妻強上百倍不止。”
“是啊是啊,男子漢大丈夫當以立業為重,陳大人何錯之有?”
“況且娶妻納妾乃尋常事,你又怎知陳大人不愛正妻?”
“而且陳大人並未拋棄薄氏,為官後不僅不嫌棄她工籍之身,還力排眾議娶了她,又何來辜負之說?”
官匠們聚在馬車邊,你一言我一語一齊反駁薊霞。
立於馬車車頂的薊霞,將底下這一群中年男人虛偽的嘴臉看得一清二楚,氣得直接拔劍指向他們。
“明明是三心二意,見異思遷。”薊霞語調激烈,“你們真真是好會找借口!”
官匠們沒料到這女子竟對他們拔劍,瞧著氣勢頗為唬人,一時心中都害怕不已。
但見自馬車內探出頭來的沈重簷,不停在勸那女子回到車內,於是又心中大定。
他們對視一眼,都認為跟在沈重簷身邊的女侍衛,定然不是什麼厲害人物。
更何況他們可不是普通市井匠人,而是名字皆記錄在工部籍冊上的官匠,領受朝廷俸祿,一個小小女侍衛必然不敢真對他們做什麼,便又湊到了一起與薊霞對罵。
薊霞雖出身鄉野,又在京城西市裡當了九年屠戶,但到底是風風火火直腸子的人,學不來半點彎彎繞繞的市儈罵街話。
她寡不敵眾,又不能真對這些人動手,直被氣得要拿不住劍了。
不提話中對錯,沈重簷屬實沒想到,一群和她爹一般年紀的大叔們,居然聯起手來罵一個小姑娘,也忒不要臉了。
沈重簷當即冷聲喊停車,毫不遲疑跳下了馬車。
下車後先看了一眼車頂上,已經快被氣哭的薊霞,沈重簷麵色冷淡地朝聚集在馬車後的官匠們走去。
“諸位叔伯好厲害的口舌,不知與東街的王婆相比,是不是會更勝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