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人。”
沈重簷饒有興味地重複了奚空青說的這三個字,卻對他笑得涼薄:“可有些人的心肝,擔負不起一個真正癡情人的重量。”
沈重簷一直是個精神潔癖很嚴重的人。
前世的她,為熱愛的古建保護事業奔走一生,隻曾在年紀尚輕時,心軟過一回。
那是她唯一的一段戀愛經驗,隔壁係的學弟倒追了她整整三年,沈重簷在大學即將畢業考上研究生後,才終於心軟鬆口答應。
沒什麼特殊原因,單純就是因為這個學弟是所有追她的人中,長得最好看、最潔身自好且最執著的。
隻是昨天他們才在一起,第二天沈重簷就被導師拉進了一個由國內專家、幾所高校牽頭的文廟測繪項目實習去了。
等三個月後這個項目結束,沈重簷自封閉的測繪基地出來後,沒兩天就發現她這才和她牽了個手的小男友出軌了。
知道這件事後,沈重簷心中冒出的第一想法是:好臟。
第二個想法則是:反正都靠不住,下次換個更好看的。
隻是想雖這麼想,但自這次之後,沈重簷一路碩博碾壓同期所有同學,無間斷參與古建築保護實踐工程,編修古建傳承書冊,始終行走在古建保護的第一線,再沒有動過談戀愛的心思。
她從來覺得,愛情隻是事業上的錦上添花,若是沒有,也無足輕重。
來到大興這近半月,無論是出身工籍,還是陷於重男輕女的沈家,又或是其他的任何境遇,沈重簷都不曾有過絲毫氣餒。
可她卻獨在見識了真正的癡情人後,第一次對這個壓迫女性的封建社會感到了無力。
在這裡,女性分不到資源,有才華有抱負卻要被圈養在閨閣之中,等待年紀一到,被挑揀鎖進另一座宅院中。
她們在事業上受阻,出頭無門,就連那顆癡心,亦要遭受磋磨。
或嫁得心上人,卻要與其他同樣遭遇的女性分享丈夫,或從此兩彆,過往真心全數喂了狗,到頭來還要反過來被人指指點點。
“漂亮話誰不會說,再者多的是‘故人心易變’(1),在這大興,哪個男人心上不是放了二四五六個‘心上人’。”
沈重簷語含嘲諷道:“隻望殿下日後,莫要食言而肥。”
自相識以來,沈重簷從來都是自信、一往無前的,似乎從沒有什麼能絆住她為了心中誌向前進的腳步。
如此時這般眼中毫無神采的模樣,奚空青是第一次見到。
“沈姑娘……”奚空青心中有墜墜的痛意,張了張嘴,卻知道無論現下他給出什麼保證,沈重簷都不會信。
二人半晌默默無言。
沈重簷卻在這短暫的沉默中,徹底明白了,原來這幾日以來,她心中難以排解的鬱悶、焦躁與不甘,不單是為薊霞癡心被負不值。
而是她發現,薊霞這麼多年以來護阮知讀書,又為其仕途無虞投入奚空青門下,何嘗不是因她女子之身,一身武藝無處施展,隻能寄抱負於他人。
還有工部尚書陳肖明的妾室薄氏薄如林,市西匠師之女,於建造之上亦有才名,與沈重簷原身頗似,卻在成為陳肖明的妾室之後,放棄了匠師手藝。
剛穿來大興之時,沈重簷心中隻有自己,她隻在乎如何速脫離沈家、揚名立足,再續前世傳承古建之誌。
可是此時此刻,她發現自己想要的不僅如此了。
若有朝一日,大興能如後世那樣,女性不再被束之高閣,她們能走出宅門,能發展自己的事業,不必再依靠男人,被負了真心亦可討要公道……
想到這兒,沈重簷如夢初醒。
一回神,發現奚空青看她的目光十分擔憂,沈重簷心中一動,抱著一絲期冀開口問:“殿下以為,薊霞比阮知如何?”
奚空青不知沈重簷為何突然問這個,但還是稍作思索後認真給出了答案:“阮知善文,薊霞善武,在我看來他二人並無高低。”
奚空青話罷,沈重簷語帶不滿卻道:“可是如今薊霞隻是你府上的侍衛統領,阮知卻登科入仕,已是從二品的大官,日後再迎娶郡主,前途無量。”
話裡話外還是在為薊霞在打抱不平,奚空青有些明白了今日沈重簷煩悶疏遠他的症結所在。
可沈重簷尚不知道的是,薊霞能以女兒身成為他府中的侍衛統領,卻是奚空青穿來大興之後,力排眾議做的第一個出格的決定。
“日後之事,自然不能隻看此時。”奚空青毫不掩飾自己野心,“倘若他日我主天下,不會再以男女論出身,萬事當以個人能力為先。”
沈重簷聞言一怔,久久凝視奚空青。
奚空青坦蕩任沈重簷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