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悄悄回來瞅一眼奚空青走沒走的薊霞,發覺了相對而立的二人間,微妙的對峙氛圍。
意識到回來得不是時候,薊霞立刻就轉身欲走,卻不料被奚空青眼尖發現並喊住了。
薊霞硬著頭皮走到二人身側,沈重簷意識到了什麼,問:“殿下找阿霞有事?”
奚空青點頭,他確實找薊霞有事要談,隻是並不急。
但此時隊伍歇腳的時間所剩不多,鳳棲原的這段路有些難走顛簸,奚空青有心想讓沈重簷趁此機會休息會兒。
索性等到了終南山之後,他有的是時間慢慢解開沈重簷的心結,奚空青便借與薊霞有事相商之由,主動告辭。
沈重簷與可憐巴巴哭喪著臉的薊霞揮了揮手,望著奚空青離去的背影,眸中光影深沉明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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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空青與薊霞離開後,走出了隊伍外幾步。
將沈重簷曾問過的,阮知與嘉陽郡主之事始末複述與薊霞後,奚空青本還以為薊霞會難以接受,情緒崩潰。
但事實是,知曉了一切前因後果的薊霞,卻不哭也不鬨,出乎意料的平靜,甚至還感歎了一句:“果然如此。”
奚空青默了默,續道:“阮知曾求我,讓我看在你和他對我的救命之恩上,放你離開京城回到故居,不要卷入黨爭,一生富足安樂。”
聽到這話,薊霞側過身,眼淚流得無聲無息,又被她惡狠狠粗魯擦掉了,“我不需要他假惺惺如此。”
奚空青隻說:“如果你想離開,現在就可以走。若除了阮知所說的這些,你還有其他願望的話,我亦會儘力滿足。”
薊霞卻嗤笑一聲搖頭,“我憑什麼要按他說的去做。”
奚空青微微皺眉,“如果你留下是為了和阮知鬥氣的話……”
“我才不是為了他!”薊霞語氣不善罵道:“他算個什麼東西,我是為了簷兒才留下來的!”
“簷兒會為我打抱不平,我難過的時候會安慰我、誇我,不像阮知,他隻會嫌棄我,怪我粗魯、什麼都不懂,這裡惹事那裡惹事——我以後隻要簷兒,他和沒有任何關係了!”
聽薊霞叭叭個不停,毫無忌諱抖落她和阮知的陳年爛賬,奚空青頗覺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
平心而論,他並不想失去薊霞這麼一個武功絕頂的助力。
可薊霞這事事以他人為先的心性若一直不改,終難堪大用。
若要如沈重簷所期盼的那樣,讓薊霞以後有不輸於阮知的成就和地位,就必須要有人點醒並引領她,讓她擔當起更多東西。
知曉沈重簷的態度,她必不會對薊霞袖手旁觀,那奚空青也不介意做一回拋磚引玉的磚。
“薊霞,我讓你跟在沈姑娘身邊,並不單單是隻為了讓你保護她,從我府中的侍衛,變作沈姑娘的侍衛。”
奚空青問:“你從前是為了保護阮知,才留在我府裡當侍衛,而今你又要為了沈姑娘,繼續留下?”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倒是覺得你不如依阮知所說,回故裡過平靜日子吧。”
薊霞聽得愣住,有些摸不著頭腦,“殿下,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奚空青循循善誘道:“薊霞,你武功不凡,難道便甘心一輩子隻做個跟在他人身後的侍衛嗎?”
“我不當侍衛還能當什麼?”薊霞皺眉,“我……我隻是個女子。”
既不能讀書科舉,連想在鏢局裡討個差事都被拒,隻能頂著阮知的嫌棄,繼承她爹的手藝在西市當屠戶。
“沈姑娘亦是女子,你跟在她身邊,覺得她的本事比男子差麼?”
奚空青緩和語氣道:“以你的武功,我朝若是有武舉不限男女,奪魁亦不在話下,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薊霞沒想到奚空青會對她說這些,整個人愣在了當場。
她並不笨,奚空青的話都以說到這份上了,她怎麼可能還聽不懂,可是正因為聽懂了,才更加羞赧。
沈重簷也好,奚空青也罷,甚至是阮知,他們都有自己的抱負和追求,獨她自己目光短淺、無甚誌向,時至今日仍在為情愛傷懷。
可是,她……真的也可以像簷兒那樣,以女子之身立足,揚名於世嗎?
奚空青的話在薊霞心中種下了一顆種子。
後來這顆種子孕育出了大興的第一位女將軍,她守疆拓土、戰無不勝,是後世史書中濃墨重彩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