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了這個不同之處,沈重簷立即往軍級更高的禁軍幄帳去,果不其然這兒的供給規製更高些,甚至這裡火盆中還在燒著的炭,品質也更好一些。
就連薊霞經過這一番折騰都發現了不妥,她拉了拉沈重簷,小聲問:“簷兒,殿下這是……在縮減開支?”
沈重簷搖頭。
奚空青就算想縮減開支,也不會把厚此薄彼的事情做得這麼明顯。
更何況禁軍屬老皇帝親兵,而僧侶們是慧素大師的人,經過前頭官匠之事來看,恐怕奚空青已經拉攏了不少僧侶,這兩樣人,奚空青都不可能如此不重視。
此事蹊蹺,沈重簷皺眉,猜測先前怕是無人預料到她會用炭,才倉促間給她帶來了最劣質的炭,不想卻讓她發現了端倪。
若這些不是奚空青授意,可這一應安排卻仍在他眼皮子底下全數完成了,恐怕是這隊伍中有奚空青意想不到、沒能提防住的內鬼。
會是誰動的手腳呢?
沈重簷邊想邊與薊霞離開了查看的幄帳,抬眼時不經意注意到了營帳中最大的、屬於禁軍副指揮使的幄帳。
可當她往那頭去,動了心思想一並進去暗中查看一番時,卻被人給叫住了。
一個禁軍著急地與沈重簷說:“沈工首,總算找著您了。祭典要開始了,請您速與我過去吧,三殿下正在尋您呢。”
沈重簷無法,隻能按下心中計較,隨禁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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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隨引路的禁軍,沈重簷向設立在整個築地最高處的祭台而去。
此時已是卯時,晨光熹微,山間林霧漸漸散去,空氣中露水的濕漉與寒意皆褪了幾分。
沈重簷抵達祭台處時,先看到的是一棵高達十幾丈、腰身樹乾足有近三丈粗的古銀杏樹,挺拔蒼勁,如神踞此處。(1)
按沈重簷的設計圖紙,整座皇寺依照南高北低的山勢,漸次排布開山門、大殿、禪堂、雲水寮、 客堂、鐘鼓樓、廊廡等建築,而整座皇寺的靈魂所在,便是這顆築地最高處保留下來,將與寺廟共生的千年銀杏了。(2)
真正的建築之美,當與自然和諧共生。
沈重簷為這顆千年銀杏的生命力所折服,迫切想快些建成依它而生的皇寺,心中登時乾勁十足。
祭台已在古銀杏樹下擺好,供奉齋葷,慧素大師立於台前,眾僧侶在側,餘下眾人則位於祭台之下。
沈重簷作為皇寺工程的主建者之一,與奚空青、工部尚書陳肖明同排站在了慧素大師下首。
待至卯時三刻,山嵐儘散,旭日東出,開壇祭天。
慧素大師虔誠焚香禮佛,攜眾人行大禮,拜表上章,祈福送祭。
待還福完畢後,慧素大師請出了天子“四柱”(3),結合終南山此地龍脈,與沈重簷所繪圖紙中皇寺殿宇的具體坐向,花費了好一番功夫,足足用了近兩個時辰,才終於推算出了皇寺工程的動土吉日。
古來工程動土吉日有二,一為“平基”日,二為“動土”日。
慧素大師將推算出的這兩個吉日以朱筆寫於玉軸後,郭公公展玉軸於眾人麵前,並將玉軸之上的日期念出:
“孟冬甲申日,諸神在天,大吉,定為‘平基’日;仲冬乙卯日,諸神在地、在人間,大吉,定為‘動土’日。”
沈重簷與奚空青聽清這兩吉日的具體時間,卻皆是心頭一驚。
今日已是孟冬中旬,離甲申日不足一旬(4),而離仲冬乙卯日,也不過兩旬,時間未免太趕了。
如今築地之內,三千餘勞工尚未抵達,建造皇寺建築的所有木料更是還在倉促置辦中,待運送來此處,少說也還需一月時間,根本來不及!
郭公公念罷,收好玉軸將其遞給了在一側等侯的太監,這太監接過玉軸之後,便在幾隊禁軍的護送之下,快馬加鞭趕回了京城,要將此玉軸上的日期送與老皇帝過目。
至此,開壇祭天擇吉日之事畢,沈重簷與奚空青二人對視一眼,都意識到了此事的嚴重性。
寒冬開工,人員、材料供給皆不足,卻不得不依照這測算出的吉日倉促動土。
——太子這是打算將他們逼上梁山,困死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