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定親?”他雙眼瞪得極大。
“已是多年前的舊事了,定過親,未及過門,便退了親。他總掛著此事,覺得退親一事乃是他之過,因而願對我好些。”
他鬆了一口氣:“你為何不一口氣說完?”
“明明是公子不等我說完!”
他卻沒有理會我這句話,而是徑直上前。“不過,定過親又如何?哪怕你成過親又如何?朕要定了你。”他抬起我的下巴,目光熾熱地看著我,幾乎想要將我熔化在這烈焰之中。
“還有,兄長也好,夫君也好,都隻能對著朕稱,記住了嗎?”
我正欲反駁,他又加了一句:“這是天子之令。”
我莞爾道:“我嘗聞天子詔令,乃是廣求賢才,興辦太學,使民順四時之令,減天下賦錢。諸如此類。怎麼到了如今的天子這兒,詔令就成了這般?”
他被我噎得一時說不出話,我踮起腳在他耳邊輕輕說:“公子可是吃醋了?”
他大惑不解:“吃醋?此處四壁空空,哪裡有醋?”
我才想起來,這個詞要一直等到六百年之後的唐朝才會因為房玄齡和其妻子的故事創造出來:“就是嫉妒之意。吃了醋,故而腹中是酸的,說出來的話兒,也是酸的。”
他拍了拍我的腦袋:“這又是你家鄉的說法嗎?也罷,方才聽聞你叫人兄長之時,朕心甚亂。”
我好氣又好笑地說:“行,那我便叫你兄長。兄長,幫我擔兩桶水來,可好?”
“不就是打兩桶水嗎?我也是自小騎馬習武的,有些力氣,並非難事。”他見我答應,臉上由陰轉晴,自信滿滿,“不過,比起兄長,我還是更喜歡你叫我夫君。”
他興衝衝地從我手中接過了兩個笨重的木桶,欲大展身手。門口的水渠雖然碧波盈盈,但最寬處不到一尺半,木桶在此處,並無用武之地。
他思忖了稍許,見周遭正有人提著空桶而過,於是跟上了他們的腳步,往山下的河畔去了。我忙拿了一根扁擔,也追了上去。
爬山已是步履維艱,更何況肩負重擔。身旁不斷有精乾婦人,挑著水,穩步走過。也不斷有精神矍鑠的六旬老者,挑著水,健步如飛。
他抹了抹額頭沁出的汗珠,感慨道:“不曾想,連擔水也是不易。”
“如今可好些了呢,建始四年到河平元年之初,大旱之時,河床都見底了,全鄉隻有一口井,一桶水,從五錢直漲到八錢。”四年前初到漢朝時的場景又一幕一幕浮現在我的眼前。
“水也要收錢?此錢由誰所得?”他幾乎同我四年前一樣不解。
“自然是,鄉裡的豪強地主。”我答道。
他追問道:“官府竟聽之任之?可有人因短了錢,喝不上水的?”
“官府之人說不定正是豪強地主之一,或是他們的親眷呢。喝不上水之人,自然也是有的。”
“我原隻道是豫州大旱,傷及莊稼,減了收成,且不知連人喝水都是難事。”他喃喃歎道。
“是啊,若是昔年,如公子這般挑水,濺出來的這些,可是八錢,是家人一半的生計與性命。”這話讓他腳底一滑,肩挑的水又猛烈晃動了一下,多濺出了四錢。
我見他將這山路走出了地崩山摧壯士死的艱難,忍不住提議:“不如,我去喚我的鄉鄰幫忙?”
“不成!”他高聲止住了我,忽然又生了力氣。
等他三步一滑,五步一歇,終於把兩桶水挑回家,離出門已過去了將近一個時辰,而每一桶水都隻剩了不足三分之一。
而王公子已滿臉通紅,汗流浹背,癱坐在門檻之上,半幅衣襟被濺出來的水花浸得透濕了。
我上前移開了王公子肩上的扁擔,卻見肩頭有些淡淡血痕,輕輕一揭他的衣領,隻見他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才發覺肩膀已經被扁擔磨破了,傷處還在不斷滲出血來。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公子受傷了。”
他見狀卻朗聲笑了,順勢拉我入懷:“你這可是在心疼你的夫君?”隔著他的濕衣,能感覺到他的心跳由於方才的勞作變得很快。
我推開他的手,欲起身:“我去幫你尋些止血的薊草來。”
他卻笑著不肯鬆手:“小傷而已,無妨,過兩日便好了。”
他這模樣讓我有些忍俊不禁。我便對他說道:“不如,我來為公子講個故事,以慰公子之勞?”
“極好,甚得夫君之心。”他滿心歡喜地看著我。
“此乃我家鄉口耳相傳的故事。”我正色道,“上古之時,有一隻鳥——”
他笑著打斷了我:“你莫不是想同我講精衛填海之事?欲教我——不畏辛勞?”
我撲哧笑道:“我家鄉故事中的鳥,並非神鳥,而是烏鴉。”
“烏鴉?這倒是新奇。”他生了好奇,認真地聽我說了下去。
“這烏鴉奔波幾裡,乾渴難耐,四處找尋,卻隻發現了一個窄頸的陶罐。可惜它的嘴太短,無論如何都喝不到陶罐之水。公子覺得,此時此刻,烏鴉該如何是好?”
他思忖片刻:“陶罐之水,既喝不到,有也無益。既知不行,不如棄之。”
我挑了挑眉,繼續講道:“烏鴉銜了不少石子,置於陶罐之中,直到罐中之水滿溢到了罐口,它便喝到了甘霖。”
他恍然笑道:“這故事倒是有趣,出人意料。烏鴉竟是頗有慧根。”
我讚同地說:“我亦這般覺得。且——烏鴉之智,遠在公子之上。”
“什麼?”他詫然道。這般驚愕使得他攬著我的手也鬆了。
我強忍著笑意,解釋道:“其實,公子原不必大動乾戈,下山去那河裡挑水,用陶罐從門口的水渠中汲了水,倒入桶內,豈不是也是一樣?”
他笑容凝固在了臉上:“你為何不早說?”
“……公子不是也沒問嗎?不過,不去親自打水,如何體會到真正的農人之勞,農人之苦呢?”我朝他狡黠一笑,起了身來,去看他獵的那隻‘野兔’,留他在原地發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