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獵得的兔子放在地上,看著像是被一劍刺破了脖頸,血已經放乾了,皮毛上板結了黑紅色的血漬。
我走了過去,正好與那兔子的眼神對視,差點一個踉蹌。
“怎麼?你怕兔子?”他見狀,朗聲笑了起來。
“有何好笑?”我朝他嘟囔。
“你天不怕地不怕,如今竟然懼一兔。如何不好笑?”他笑得仿佛方才的疲憊一掃而空。
“我哪有天不怕地不怕?”
“你出言能譏天子,怎不是天不怕地不怕?”
“不敢不敢。”我說罷,滿臉堆笑,朝他說道,“好公子,好兄長,好天子——既獵了兔子,不如,再將這兔子處置到底?”
我哄著他將兔子收拾乾淨了,又往竹林裡去折了竹簽子。夕陽西下時分,我尋了一處朝西的開闊山坡,在那裡生起了火,又教他將竹簽一根一根插到切成了塊的兔子上。
“原來你是要做炙肉!”直到此刻,他領悟了過來。
或許這些皆是靠著自己的雙手勞動得來的食物,又或許是勞動了這大半日,我們的肚子都已經唱起了空城計,又或許斜陽曉風之故,雲舒霞卷是大自然的舞者,竹林鬆濤又是天然的絲竹之樂,伴著這樣的歌舞,哪怕是寡淡的飲食,也成了一場盛宴。
大快朵頤之後,我忍不住問出了這幾日一直縈繞在心頭的問題:“公子之前說是找了幾個禁衛軍保護,可這麼些天,我從未發現過他們的蹤跡,他們都在哪兒呢?”
他笑著說:“要是這麼輕易被你發現了,如何成為我的禁衛軍呢?”
西天的火燒雲很快式微,深藍色夜幕拉了下來,月亮也漸漸爬到了樹梢之上。
我們圍爐而坐處隻剩了星星之火,不久也暗了下來。
身上還有些煙熏火燎的燒烤氣味,我便提議趁著月色空明,與他一同去河邊梳洗。
溯溪而下,河麵漸漸開闊了起來,河邊高大虯曲的樹叢消失了,顯得更加寬闊,水麵像繡著銀絲暗紋的絲緞一般,被風吹皺了,淩淩閃著微光。
山巒匍匐在遠處,隻是淡青色的一抹,像是寫意的水墨畫。
河灘上的小石子在腳下窸窣作響,月光照在河麵上,淡淡的,像籠著輕煙,我們走過去,仿佛走進了一個青紗帳,走進了一個朦朧的夢裡。
越往前走,他似乎也被這個夢觸動,情不自禁地牽起我的手來。微風把河水帶到岸邊,輕輕拍著河灘邊的石子,像是正在為河岸吟唱一直暗夜的搖籃曲。
經過白日裡陽光的暴曬,現在的水溫是正正好的溫度,我俯下身來,掬一把河水來洗臉,水邊細小的浪花親吻著我的指尖,仿佛一日的疲憊都能消散。
低頭的時候,頭發散了開來,發梢好像也禁不住這戲水的誘惑,要一齊浸到那水裡邊去。
我便從河灘上拾來了一根手指粗細的樹枝,這應當是隨著白日裡的下山打水的人的衣袂捎來的,或者是清風從那山間為河流帶來的信物,月色和星光為這根樹枝上了一層溫柔的釉色,我用它當做簪子挽住了長發。
他站在一邊,看得出神,好像也入了夢一般。我想要把這夢裡人喚醒,便拿清淩淩的水往他臉上潑去。
他毫無防備,被潑了一臉的水,眼睛裡也進了水,他麵帶委屈地眨巴眨巴眼睛,睫毛滾了水珠子,瑩瑩發亮。夜色抹去了時間,也隱藏起了階級,他現在看過去,膚色如瓷,黑發如緞,身材頎長,若是在大學的校園裡,不知是多少少女的夢裡人。
我正癡想著,他卻不知什麼時候轉身到了我的身後,然後突然後背一陣涼意,原是他將水潑了過來。再看,他正站在河灘上,一臉得意地壞笑。
我乾脆脫了鞋襪,挽起了褲腳,蹚到河裡。不一會兒,在我的水勢的攻擊之下,他的衣裳已經濕了大半,不知不覺也從河灘上走到了河裡。我忽然又起了惡作劇的念頭,趁他彎腰掬水的時候,一拉他的胳膊,把他整個人都拽進了水裡。
看他嗆了一口水,跟落湯雞似的站起來,我在旁邊笑得不能自已。
“這水可比你長清宮的溫泉如何?”我打趣道。
他用手抹了抹臉上的水珠:“不如你來試試?”
我赤著腳往岸上逃,他濕漉漉地跟了上來,卻在岸邊解下了他的發冠和玉笄,解下了他的佩劍和革帶,又脫下了他濕透的上衣,我滿臉飛紅,背過了身去。
“你做什麼呢?”我背著身對他大喊。
“自然是寬衣沐浴。”他停頓了一會兒,又笑著說,“試一試這兒比長清宮的溫泉如何。你可要——”
“不要!”我的心呯呯直跳。
“怎麼還害羞呢?”他大聲笑著,朝水裡走去,靠岸的水不深,往前走了約十幾米,正到及腰的位置。
我在河灘上找到幾根長長的樹枝,搭了一個簡易的衣架,幫他晾乾了衣裳。
等他回到了河灘之上,臉上依然掛滿了笑。
“公子所樂何事?樂民之所樂?”
他粲然道:“我所樂,乃是讓你寤寐思服之人,是你的阿母。”
我怨道:“人家思而不得,公子卻以之為樂?”
他解釋道:“此非我之意。你的阿母既在家鄉,如今你回來了,如何還是思而不得?應當是,告言告歸,歸寧父母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