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到了重陽佳節。
漢朝的節日並不多,但重陽卻是其一,我此前在聞道鄉卻從未過過重陽佳節,也不知漢宮的重陽習俗與後世是否相似。
晨起,采蘋為我梳妝,我問道:“我的家鄉亦有重陽節,會登高望遠,遍采茱萸,思鄉懷親,尤其是念及家中老人。長安的重陽節可是如是?”
“這倒是奇了。婕妤家鄉可是豫州?竟也有重陽習俗。這是宮裡的節日,民間倒是未曾聽聞亦有相慶的。聽宮裡的老人言,重陽節後,陰氣漸盛,陽氣漸衰,故要祭天地,告祖先,享宴祈壽。如今陛下好風雅,說是,重陽之日,天高氣爽,秋菊盈園,故常攜後宮眾人在此日,賞菊飲酒,齊聚一堂。”
“你可有參加過這宮內的重陽節慶?”我又問道。
采蘋眼中顯出難掩的喜色:
“奴婢原是伺候鄭美人的,曾有幸隨駕兩回。晨起是陛下與前朝臣民祭天告祖,朝會宴享。至日昳時分伊始,便是同後宮眾人飲酒賞花,亦有舞樂助興。一眼望去,雲鬢擾擾,雖值九月,卻無風無雨,鶯歌燕舞,簡直像是暖春時節,好不熱鬨。接著還有宮室宴饗,直至人定。”
我的心隨著她的描述也暗自歡喜了起來:“原來如此。你方才所說的鄭美人,我聽江離和陛下都說起過,聽說歌喉絕佳,如同天籟,想必姿容更是出眾。不知今日能否聽到這樣的天籟之音?”
但見采蘋的神色低落了下來,眼神閃爍,並沒有回應我方才的話。
我見她神色有異,便斂了笑容,猶疑著問道:“對了,你既原是伺候鄭美人的,那為何又來了章華台呢?”
“奴婢伺候得不好,被鄭美人罰至了章華台。此處本無宮嬪居住,門庭冷落,這裡的侍女隻能行灑掃之職,也無麵見天顏的機會,多被其他殿的宮女內侍呼來喝去,本不是好去處。但奴婢竟是得了福氣,趙婕妤住進了章華台,我們幾個也竟是一飛衝天了,而且婕妤寬厚仁心,不似鄭美人——”她忽然止住了話。
“鄭美人如何?”我好奇地追問。
她卻有些失措地低下頭去:“是奴婢多嘴了,婕妤可彆多想,奴婢並非想要背刺原主子,在背後嚼人舌根,鄭美人容姿美麗,聲音嬌俏,在趙婕妤進宮之前,極得聖寵,風頭一時無二,原能跟著這樣的主子,隨侍一旁,也見著了不少皇家威儀,見著了世麵。”
我忙解釋道:“我並未多想,背後道人長短雖是不好,但我如今進宮雖有多日了,除了班婕妤之外,尚不認識其他妃嬪,你若是肯告知我眾妃嬪的行事性格,我也是心下感激。我隻是疑惑,你性子沉穩,素日穩妥,是犯了何錯,竟要罰至偏僻冷殿之中?”
“婕妤不怪罪便好。”
采蘋緩緩地開口道:“我、江離與鄭美人原同為家人子。江離與鄭美人更是鄉人,皆自潁川郡而來。采選之時,我與鄭美人共居一室,她不似我與江離,為貧苦人家出身,鄭美人家中世代官宦,乃是潁川有頭麵的人物,連采選都是坐著二乘華蓋之車而來。
“她後來因著歌好人美,受幸於陛下,不久便封了美人,賜漪蘭殿。因著采選之時的幾分薄緣,我與江離都被挑中,成了漪蘭殿的侍女。江離年紀小些,行事不大穩重,倒也不必近身伺候,反倒是離了是非,保了平安。”
說到此處,她的眼裡盈盈有淚。
“已是兩年之前了,那日陛下晨起,奴婢在一旁伺候盥洗,陛下接過茶水之時,朝著我笑了一笑,正好被鄭美人瞧見,待陛下出門之後,她便指責奴婢勾引聖上,說奴婢狐媚惑眾,今日是與陛下笑,明日便是要爬上陛下龍榻。實在氣不過,便使人鞭了我二十,將我罰為低等的女使,隻負責灑掃。不過,大約依舊是怕我在漪蘭殿中遇著陛下,沒過了幾日,便將我罰到了章華台,沒有人的宮室之內。”
我聽著心驚又心疼:“你既受了這般委屈,可有求告之處?”
她垂眸歎道:“奴婢不過是微賤之人。主子責打,終究是奴婢的過錯,哪能言委屈不委屈的,更何論求告之處?”
我搖了搖頭:“律法與公道麵前,不應當論出身才對。後宮之內,也不該是法外之地。”
“對於奴婢而言,法與罰無異。後宮之法,是約束宮人所用的,哪裡是聽微賤之人的委屈,為奴婢們討公道用的?”采蘋微微側了側臉,深吸了一口氣,好似要把淚憋回去。
“隻有壓迫與約束下人之例的法度,算什麼法呢?”我忿忿不平道。
采蘋旋即強顏歡笑道:“不打臉傷了容顏,不獲罪逐出宮去,已是主子開恩了。這也算是後宮之法護著下人之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