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遠案也不知道自己在道什麼歉,他隻知道要是韓熾不開心了或者難受了,那一定是他的錯。
因此他必須且心甘情願道歉,儘管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儘管韓熾說“煩死了”。
“我叫小楊給你拿糖?或者給你衝點糖水嗎?”韓熾探手摸了下他額頭,細密黏膩的冷汗糊了手心,浸濕韓遠案的五臟六腑,泡了水一般酸脹難忍。
韓熾搖頭:“不要。”
韓熾垂眼放空腦袋,暗中深嗅著韓遠案身上的味道,低血糖來得快去得也快,隻是那股難受勁兒過去後會有些虛脫。恐怕也隻有在這個時候,韓熾才會不加掩飾地安慰韓遠案,叫他不要擔心。
他知道自己口是心非,刺韓遠案的時候他不好受,安慰韓遠案的時候怕韓遠案擔心,他更不好受。
為什麼他總是進退兩難,明明有那麼多路可以選擇,他偏偏選了一條前後都有荊棘的道路,還偏偏心甘情願。
韓熾覺得心裡難受,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陷在泥坑裡爬不出來,兩相掙紮下令他痛苦萬分,他不想讓韓遠案知道這些,卻又病態地想讓韓遠案自己發現他的狀況,這樣韓遠案就會愧疚,然後好好關心他再也不離開。
“不好。”韓熾想得入神,不知不覺便呢喃出聲,“……這樣不好。”
“什麼不好?”韓遠案聽他嘟囔,彎身小聲問他。
聞言韓熾愣了一下,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被韓遠案一問才回神。
“嗯。”他隨意回了一句,韓遠案看了看他,也沒想真追究他剛才說了什麼。
“能起身嗎?”
韓遠案扶著他低聲問,要是現在把他堂而皇之的抱出去,讓給工作室裡的人看見了,韓熾估計會更煩自己。
怕韓熾真的生氣,他不敢冒這個險。
這會兒韓熾已經好很多了,能自己扶著桌沿站起來,可腿一軟又往下倒去,幸好韓遠案眼疾手快,迅速扶住了他,才沒讓他狠狠跌下去。
雖然最多也就跌在椅子上,但多少都會疼。
“算了,”韓遠案歎息,揉了把他後腦勺,安撫他,“我訂個餐,先給你衝杯糖水,你就在這趴會兒。”
原本說完就準備走的,可沒聽見韓熾應聲,見他一直坐著不動,垂著眼臉,看起來像是有些低落委屈的模樣,韓遠案頓了頓,想到什麼,又哄著:“好不好?你一個人在這裡待一會兒?我很快就回來。”
坐著的人沒說話,不知道是不是在鬨脾氣,以前韓熾鬨脾氣的時候就會這樣,韓遠案有心想哄他,但此時應該先給他把血糖升起來。
韓熾一直不說話,韓遠案也有些著急,剛想抬聲喊小楊,坐著的人忽然趴到了桌上,悶聲悶氣地嗯了一聲。
聲音很小,但因為這個點工作室都很安靜,韓遠案也捕捉到了那聲回應,這才鬆了口氣,揉了揉他發頂,哄著:“小池好乖。”
已經清醒了的韓熾:“……”
要不是他沒力氣,怎麼都得懟一句回去。
韓遠案到外邊找到小楊,叫她給衝了被糖水端進去給韓熾,自己到茶水間打電話訂餐。
那邊對韓遠案很熟悉,也知道他常訂的是哪些食材,隨意客套了兩句便掛了電話。剛好看見小楊端著水杯進去,韓遠案定在原地,垂著腦袋一點動作都沒有。
那麼大的高個兒擠在茶水間,讓一直看起來嚴肅的韓教授顯露出難得的無力的情緒。
工作室裡還有少數人沒休息,他們注意到韓遠案這邊,都拿一隻眼睛放哨,不斷在座位上動來動去地瞄著。
果然無論是什麼性質的員工,獵奇都是普遍心理——應該說是人類的普遍本性。
“哎,咋回事,韓教授看起來心情不太好啊!?”
“不知道啊,不能是跟韓律吵架了吧?”
“……是嗎?他倆啥關係?——都姓韓,該不是兄弟吧?”
“——怎麼可能,哪裡像了?!”
蚊子一般的討論聲裡,突然迸出一句突兀的嗓音,把另外幾個小心翼翼說話的人都嚇了一跳。
“天呐!噓——你小點兒聲,生怕韓教授聽不見啊!?!”
“哦哦哦哦哦,好好好!我閉嘴!”那人後知後覺知道自己嗓門大了,猛地瞪大了眼睛,呲牙咧嘴的在嘴上做了個拉拉鏈的手勢。
另外幾人全部一起閉麥,觀察了一番確實沒有人聽見他們說話後,才繼續開始討論起來。
接下來的一個半小時內,韓遠案和韓熾之間已經出現了“追妻火葬場”,以及“當初的我你愛答不理,現在的我你高攀不起”等各種狗血戲碼。
律所裡的傳言眾說紛紜,當事人卻一點都沒被打擾。韓遠案一直在外麵等到千居樓的餐送到才進會客室。
喝了半杯糖水,韓熾已經好了很多,唇色不再慘白,沾了點淡粉,下嘴唇上還有些糖水沾染的濕潤,韓遠案不自在地咽了咽不存在的口水,喉結上下滾動一下,彆開眼不看他。
“吃點吧。”他聲音喑啞,乾澀不已,清咳一聲,勸他,“吃不下也要稍微吃一點。”
韓熾靠在椅背上,此時精神回來了,好像又有諷刺韓遠案的力氣,淡淡地瞥他一眼,平靜道:“真快。”
“……嗯?”
韓遠案有些不明就裡,坐下來仔細看了看他的神情,忽然發覺他在說啥,愣了一下,接著說:“是我不好,我訂了餐,得等餐到。”
“哦。”韓遠案不輕不重地應聲,不把韓遠案的解釋當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