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頁一晚上沒怎麼睡。千池下嘴不是特彆重,但仍舊在他耳邊上,留了牙印。
外耳一排深色的凹陷。
翌日一早起床時不見千池的影子。打開他房門就見他似乎是剛醒,赤腳坐在床沿,修長而又好看的手指捏著眉心,狀態不是特彆好。
餘光大概是瞥到了他,朝他這邊看了過來,啞聲問:“你把我背回來的?”
離頁看著他,對於昨天晚上的事情,他還是有些生氣,吻了他還咬了他一口,這個人是,不,不能罵人,可是真的還是很生氣。
於是下一秒,他氣呼呼地“嗯”了一聲,還蹙著眉。
“謝謝啊。”千池聽得出來他生氣了,挑了一下眉,剛開口就見離頁轉身出去了。他嘗試著下床,但失敗了,跌坐了回去。
離頁轉身出去倒了杯水,走進來的時候,把水杯遞給千池。遞過去的一瞬間,指尖和千池的手指接觸了片刻,他觸電般收了回來。
千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接過水問他:“什麼時辰了?”
離頁:“今天周六,不上課。”
“……哦。”
離頁耷拉著眼皮,看著地麵。突然眼前投下來一道陰影,他抬起頭就見千池從床邊搖搖晃晃地走下來了。到他眼前,掃了一眼他的耳朵,難得露出拘謹的神情,“咬疼了吧?”
離頁捏了捏耳朵,沒有刺疼感,便說:“不疼。”
他接著說:“我來如境都,是來找我家丟的東西的,它之前被長輩丟到了這兒,所以我才來的。”
千池覺得離頁轉性了。他沒問長輩是誰又是怎麼到達如境都的,默默看著他。
“至於是什麼東西,就不能告訴你了,總之就是很重要的東西。”
千池試探道:“它,在聽花穀?”
離頁:“是。”
說話這麼爽快,都不像他了,那既然都把話說到這兒了,不如將計就計。
“今天周六,要我陪你去嗎?”千池說。
“去聽花穀啊?”
“嗯。”
離頁沉默了。
他不太確定千池見到命軸的反應。是又會問他一些難以回話的問題,還是裝聾作啞,當個糊塗蛋。命軸已經被撕毀,已經被一些人知道,幾番猶豫之下,離頁答應了千池。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暫時還不能告訴你,那是什麼。”
千池微笑了一聲說:“好。”他又想起什麼,問:“我昨晚除了咬了你,還做了什麼?”
提起這個離頁就不太高興,但要說吻了他,這種話他實在說不出口,於是皺著眉,帶著怒氣道:“你彆問了,我不想說。”
這下千池確定他惹到他了。
周六周日如境都一般是不上文化課的。百裡落和素問以及北宮雪會組織弟子練劍。出了玄吟居的門,另一座山頭,隱秘於樹木中的璿璣殿,依稀可以看到殿前紫衣弟子們,揮劍習武的樣子。
劍氣四起,鏘然而已。
路上千池偷偷瞥了離頁好幾眼,動動嘴唇,道:“耳朵上的傷,有沒有上藥?”
離頁沒那麼嬌氣:“沒有流血就不上藥了,過幾天就好了。”
千池歎口氣,沒再說話,他還是等離頁氣消點再說吧。
路上遇到了很多老生,他們見了離頁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向千池作揖行禮就走了,並沒有多嘴問什麼或是八卦什麼。
很快到了聽花穀。
千池暫時解除了結界,和離頁一起走了進去。
聽花穀中的滿穀桃花,開得依然很好。
九月份的早晨,溫度並不是很高。彼時一陣清風徐來,桃花滾落了許多。
不至於滿天桃花雨,而是稀稀落落,從花枝上飄落下來,徐徐墜地。
仿佛是一場盛大的歡迎儀式。
離頁被吹落的花迷了一下眼,他閉眼再睜開的時候,就見千池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他前麵的一棵樹下,抬手小心翼翼地摘了一串花枝下來。
然後轉頭慢慢向他笑吟吟地走了過來。
“送你。”
離頁眨眨眼本能地說:“我不喜歡。”
千池食指一勾就把花枝提到了自己眼前,笑說:“…那好吧。”
離頁看他一眼,就把視線移到了彆的地方。
這是多數種的都是桃花,路邊的燈盞乾乾淨淨,既沒有結網也沒有落灰。
離頁:“我前世的屍骨在這兒?”
千池:“你怎麼知道的?”
離頁:“素問告訴我的。”
隻聽千池接著說:“前世的你喜歡熱鬨,你剛走那會兒,這裡很荒涼,桃花沒有幾棵,後來穀中桃花成林,來這裡的人也多了,我自然也高興,可是好景不長,他們拈花惹草,把這麼弄得亂糟糟的,我就把它設為禁地了。”
離頁很久很久沒有說話。
“怎麼?”千池問。
“沒什麼,我能去看看我前世長什麼樣子嗎?”
這回輪到千池一驚,片刻後說:“好。”
百裡策玄的屍骨葬在山裡。如境都的路途大多布用台階,而這裡卻是平坦的曲徑。
兩人並排,離頁的腰間閃動著明亮的光芒。
光芒很快引起了兩人的注意。離頁下意識地想要用法術遮掩的,但抬起手的瞬間,反應過來什麼,掃了千池一眼,就不動了。
千池早就把桃花扔了,瞥了一眼他腰間的亮光,接著目光朝前路看去,邊走邊問:“那是什麼東西?”
離頁不慌不忙:“長輩丟的東西已經碎了,這是殘塊,殘塊之間有感應的。”
“殘塊?”千池飛快地蹙了一下眉,“也就是說,這裡隻有它的一部分?”
“說不準,有可能就是剩下的全部,也有可能隻是一小部分。”
千池似乎陷入了內心掙紮之中,一會兒偏過頭看看離頁,一會兒往前看。他在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沒多久就到了百裡策玄的墓地。
其實說是墓地有些牽強,因為策玄的屍骨存放在一個山洞的冰棺中。
山洞一進去刺骨的寒氣就撲麵而來,離頁皺了皺眉。
瘦而長的手指在他肩膀上輕按了一下,離頁扭過頭看他一眼,就見千池不知什麼時候手裡多了件紅色的袍子——是禁地那晚的紅袍,
他本想拒絕的,但這裡真的太冷了。袍子落到身上的時候,突然沒那麼冷了。
“謝謝。”離頁輕說。
千池驀然笑了。
山壁的凹槽裡點著明燈。這些明燈似乎是有靈氣供著,沒人看管卻一直亮著。就好像特意為策玄點的一樣。
石道並不逼仄,但是奇長,越往裡溫度越低。離頁腰間命軸閃爍的頻率加快了。
千池臉上沒什麼表情,他仍舊穿著來時的衣物,不厚重卻也不單薄。
腳步聲回響在空蕩的石道裡,他一直目視前方,直到隱約可見的冰棺出現到眼前時,表情才有了些變化。
像是見到了故人。
離頁看到時除了震撼之外還是震撼。
“你為什麼要把屍體停放在這裡,而不是下葬?”離頁問。
千池沒答他的話。
走近就看到了這尊冰棺的全貌,以及安靜地躺在其中之人的相貌。
策玄還是保持著那日風吟找到他時的樣子。
蒼老的麵容,一頭白發,完好的衣物。他安靜地,雙手隨意地放在身側,頭邊纏放著一些潔白的冰蠶絲。
這些冰蠶絲看起來很長而又繁多,因為它纏纏繞繞幾乎把冰棺枕邊的位置都占滿了。
離頁大受震驚,一貫沒什麼表情的臉,出現了一絲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