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池在邊上默默看著他抬手緩緩撫上冰棺。
冰棺的溫度極低,離頁剛觸碰到就被凍了一下,猛地把手抽回,抬眸瞥向千池。
離頁問:“他為什麼不腐?”
千池朝他掃了眼,抬腳走到冰棺處,目光柔和地垂眸看著棺中的策玄。
過了片刻不顧棺上的低溫,隔著冰棺把手放到了策玄臉頰的上麵,指尖摩挲,動作親昵,像是經常這樣做一樣。
心裡默默地說:“我找到你的轉世了,今天帶他來見見你。”
許久之後,嗓音低沉,開口說:“是我用靈力保他肉身不腐。”
離頁腦袋靈光,想起那天晚上他和花與鳴的談話,猜測地問:“福玉不是可以讓他起死回生嗎?”
千池看向他:“那是騙人的而已,況且,在你走後,我去了地獄,但孟婆告訴我,你的魂魄早就過了奈何橋。”
也就是說,再怎麼做都於事無補了。千池隻能等策玄的轉世。
隻是沒想到,這一等就是足足一千年。
原來如此。
離頁心道。
他再怎麼說都是策玄的轉世,千池為他做了那麼多,理應說句謝謝。
但他剛開口就忽然被千池身後的一抹亮光吸引了注意力。
離頁偏頭向他身後瞄了一眼,隻見到了桌子的一角,好奇地問:“你後麵是什麼?”
“嗯?”
千池一回頭就見原本用來擦燈展的抹布突然亮起了刺眼的光芒。
他側身讓開了一點視線,剛想回頭和離頁說一聲,抹布成精了,就見離頁瞳孔地震般,箭步而來,頃刻便到了桌前,“蹭”地一下把還發著光的臟兮兮的抹布撚起來拿到千池麵前,質問道:“你把它用來當抹布使?”
千池:“……”
他頓了頓,許久訕訕地說:“我又不知道這是你要找的東西。”
離頁冷哼了一聲。
接著他一手拿著“抹布”,一手取出體內另一塊命軸。
兩塊命軸殘塊之間的裂縫不謀而合,下一瞬,便齊齊懸浮於空中,像波浪似的浮動。
接著殘塊瞬間黏合在一起,發出耀眼的光芒,將山洞照亮。片刻光芒消失,像有風吹似的,漸漸落了下來。
離頁和千池放下遮擋光芒的袖子。
隻見,桌上放的是一塊空空如也的長布。下一秒,這個長布便自動回到了離頁體內。
這布是特殊材質所做,一塊完整的命軸奇長無比,存放不方便。所以族中為了行事便捷和利於存放,便將命軸施以法術,可存於掌管者體內,也可以存於無形,就像那日泰媼的字牆一樣。
需要的時候一個小小的法術就可以把命軸喚出來,找某個人的命運也是一樣,比泰媼的那個要方便很多。
當然命軸在平常人眼中就是一塊普通的抹布,什麼都看不到。
千池看到這塊布進入離頁體內的時候,頭上緩緩冒出一個問號。
這就是寫了六界之人命運的命軸,怎麼看起來這麼平平無奇。
不過,離頁有沒有看過自己的命運?畢竟他隻有四年壽命了。
這時離頁轉頭對他道:“屍骨也看了,東西也找到了,我們走吧。”
說著他腳尖一轉,抬腳就走。
千池下意識地抬腳向離頁跨了一步,卻又停了。
他瞥了眼棺中依然沉睡的策玄,嘴角微挑。
出了洞,離頁就把紅袍子脫下來遞還給他。
“我覺得紅色特彆配你。”
“我不配。”
千池被逗笑了。
他把袍子搭到手肘,和離頁並排下了山。
穀中的風景優美,舊人在旁,千池倏地不想談及壽命的問題了。
離頁既找到了解封的辦法,又集到了命軸,如今腦袋裡在想怎麼樣跑路。看千池對百裡策玄癡情的樣子,輕易是不會放他走的。身上還有禁身咒,這一時半會兒估計也走不了。
不過他還是想試試。
半晌他倪了千池一眼說:“我還要去彆的地方找這個東西的其他殘塊。”
千池“嗯”了一聲。
離頁試探道:“其他殘塊不在如境都,我得下山。”
“嗯。”
這個“嗯”不是特彆高興了。
離頁摸不準他在想什麼。
“我可以陪你找。”千池駐足腳步,看著遠方飛動的鳥雀,說:“我沒問你,這個東西為什麼殘缺不全,你身上還有禁身咒,所以,你要走我就隻能跟著你了。”
離頁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都聽到了些什麼。
他強調地說:“我找到東西就要回家的,我家不歡迎外人。”
千池似乎是鐵了心要跟著去,“處著處著不就成熟人了嗎?”
“你…”
離頁啞言。
千池說:“放心,我又不會把你家裡人怎麼樣。”
是我家裡人會把你怎麼樣。
離頁沒把心裡話說出來,他偏過頭繃著一張臉,看著桃樹一言不發。似乎又是在慪氣。
你死就死吧,反正是你自找的。
千池笑吟吟地走過去到他身邊坐下。彼時風光無限,歲月靜好,看離頁的樣子像是對他的提議沒異議,他自然高興。
他忽然想起來很多以前的事。
“你想聽故事嗎?”
離頁:“?”
他一聲不吭,好看的下顎繃了繃,似乎在忍耐——忍著揍他。
千池倚靠著桃樹,望著山林,自顧自地講起了以前的舊事。
他說:“蒼梧二十八年七月七是你的生辰,冰棺裡的冰蠶絲就是送你的禮物。你常和我說要找一件厲害的法器,懲奸除惡。冰蠶絲削鐵如泥,不比劍差,修煉得當,可殺神誅仙。”
“隻是可惜…”
他及時止了話頭,其實他是想說……
可惜就在離頁生辰當天,千池成仙半途而廢,落得個半仙半魔的下場,如境都一片屍山血海。
“我說點開心的吧。”
千池滔滔不絕地說起當年的事。
離頁昨晚一夜沒怎麼睡,此時任務完成,壓力小了些,再加上聽花穀中溫潤的氣候,和不感興趣的舊事以及千池催眠般的嗓音,他聽著聽著眼皮就開始打架。
以至於後來千池說了什麼他都沒聽。腦袋一歪就睡了過去。
千池說到蓬萊瘟疫偶遇瘧鬼的時候,腿上就多了一顆毛茸茸的腦袋。
是離頁。
他睡著了。
千池垂眸掃了他一眼,見他側臉枕著自己大腿閉著眼睛。
彼時闔上眼時,才發現他睫毛很長,臉看著很安靜,這種收斂起平時的鋒芒,變得乖巧平和的樣子,很招人喜歡。
千池低聲笑了一下,給他蓋上紅袍,往後一靠,眸光中映著桃花,頃刻閉了眼。
彼時,風入山林,鳥雀飛躍,時隔經年喜歡的人又隨他回到了聽花穀。
和著滿山天光,舊時依舊,好像千年前的那場噩夢,從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