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漆黑,墜落中自下襲過來的風吹起衣服,花青緊緊地抓著離頁的頭發不放。
離頁道:“你要把我頭發抓掉了!”
花青被風吹得差點變形,一張嘴便灌進了一嘴的風:“我—要—被—風—吹—跑—了——!”
“這什麼破地方!”離頁罵道,抬手用胳膊擋風。
千池倒很冷靜,掌心迸射出一道光線,打在黑色的壁上,頃刻之間便被吞噬。
他蹙著眉盯著看了會兒,忍著風吹眼睛的不適感,垂眸看了很久,才在黑暗中隱約看到了地麵。
千池偏頭抓起離頁的手,道:“下麵是地麵。”
聞言,離頁垂頭看去。
隻見,深處最中央的位置有一光滑的大理石地板,除此之外彆無他物。
看到後就離地麵不遠了。
很快,風漸漸變小,他們到達了地麵。離頁腦袋上的花青總算鬆了口氣,頹然趴在他頭上,道:“總算沒風了。”
離頁和千池環視一周,這裡除了黑暗還是黑暗,而且看不見儘頭。
離頁用靈力向四處迸射出光線,那些光線剛開始還能看見,飄得遠了,就看不清了,再後來隻能看見一個小藍點。
這裡不是眾生相更不是幻境,是未知的世界。
離頁席地而坐,兀自說:“這下完蛋了。”
命軸最後一塊被燒,現在還被困在這鳥不拉屎的無邊黑暗世界裡不得而出,想想都鬱悶。
千池站著離開身邊警惕道:“等等。”
“等什麼?”離頁抬眸看他。
千池蹙著眉,死盯著對麵不知道看什麼。
半晌,他終於知道了答案。
周遭的黑暗緩緩消散,等到天光大亮之時,喧鬨四起,人聲鼎沸。
街邊的小攤販大聲地叫賣,門庭若市,花燈滿城,姑娘有的樸素有的端莊,壯漢挑著鋤頭來往於街邊與巷道。
離頁站起來,一臉茫然,轉頭想問千池怎麼回事,卻沒想到看到了恐怖的一幕。
千池的樣子變成了一個六歲的孩童,紮著頭發,一身古時白衣,姿態出塵。
“你你你——”花青最先說出口。
“怎麼啦?”千池轉頭看他,卻也嚇了一跳,驚訝道:“你,你怎麼變成小孩兒了?”
離頁這才反應過來,能平視千池,說明他倆個子一樣高,而且都變成了小孩子。
離頁抬手指指他的臉,提醒道:“你,你也變成小孩子了。”
千池一驚,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小手。
真的變成小孩子了!
兩人意識到這點兒,有些摸不著頭腦,血柯把他們弄到這個地方是要他們死,但眼前的場景卻不像是要殺他們。
還把他們變成小孩子,難道眼前的場景是虛幻,其實在這背後藏著巨大的炮彈?
沒等他們接受變成小孩子的事實,從旁邊衝過來兩個凶神惡煞的大娘,一個敦厚一個清瘦。
花青瞄了那長得凶悍的大娘一眼,嚇得把頭埋到離頁頭發裡,不敢動彈。
她們不管不顧地牽起他們的手,就要往同一方向走。
離頁和千池覺得莫名其妙,他們又互相不認得,為什麼要牽他們,要帶他們去哪兒?
千池甩開大娘的手,說:“大娘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離頁同樣甩開附和道:“是啊,大娘我們不認識你。”
誰知,牽著離頁的大娘回身看著他倆道:“甭跟我撒謊,你們倆不想念書也得念!”
念書?
離頁:“?”
千池:“……”
是想讓他們倆念書死?
這是什麼死法?
他們被兩位大娘領到了一處私塾裡,先生是位留著山羊胡穿長衫的老頭,進門便把他們安排到了最後一排。
兩位大娘在外麵和先生說著什麼,臉上是討好地笑。陽光照在她們油汪汪的臉上,顯得淳樸,先生麵對著她們,時而點頭時而搖頭。
大娘們認識他們,他們卻不認識大娘,這個地方究竟是哪裡,血柯不是想殺他們嗎?
千池垂眸看著書案上雜物,一本破爛不堪被老鼠啃食過的書,紙頁酥軟,翻開時一些碎屑就掉了出來,旁邊是斷了一截的毛筆,硯台也爛了一道口子,墨裝不了多少。
偏過頭去看離頁的書案,情況和他一樣,都是破碎的書和毛筆。離頁把碎屑堆到書案一邊,扭頭朝千池看過來,問:“隨機應變?”
千池“嗯”了一聲,點了一下頭。
先生進門,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徑直走到堂桌邊開始講課。
“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
道德經。
老師接著解釋起來,離頁不免有些恍惚。
猶記在如境都上得第一堂課就是千池的道德經,離頁餘光睨了眼旁邊的千池,見這人竟然正襟危坐,聽得認真。
自己是老師道德經早就耳熟能詳,卻還是這副樣子,離頁有些佩服。
他挺直了腰背,盯著先生看。
誰知,先生突然看著他說:“那位頭上長草的學生來回答一下,你是怎麼理解這句話的?”
離頁:“?”
前麵一排又一排的學生回過了頭,短暫的沉默過後,發出爆笑。
千池偏頭,就見離頁的腦袋上果真長著一根綠油油的草。那草看著無比鮮嫩,尖端閃動著些綠色的光斑,整根草晃晃悠悠的。
這草是花青頭上的草。
彼時的它,正在呼呼大睡,離頁頭發很軟,而且剛洗過頭不久,上麵殘留著淡淡的香味,待在裡麵彆提多舒服了,簡直就是天然床鋪。
千池把頭轉到一邊,竟然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麼多人離頁不能多有動作,等下課再收拾花青。
他瞪了千池一眼,咬牙道:“彆笑。”
千池擺手沒說話,但嘴角還是翹著的。
頭上長草的離頁站起,思考片刻,回答道:“天地的長久是因為它不是為自己,聖人能流芳百世,是因為無私。”
先生道:“很好,還有沒有補充?”
離頁道:“有,但不知當講不當講。”
先生道:“說來聽聽。”
離頁瞥了眼千池,便道:“以下僅代表個人觀點,我並不相信這世上誰能無私,貪、嗔、癡、妄,才是人性之根本,也並不認為寫出或者宣言充滿正……”
這些人恐怕不懂什麼是正能量,於是他換了個詞,接著說:“宣揚一些積極向上東西的人就是好人,那樣太過片麵化。有些人太過功利,他們知道民眾愛聽什麼不愛聽什麼,借此來“名留青史”。”
“我覺得還…”
“混賬!”先生罵道,“誰給你的膽子敢褻瀆聖人?!”
離頁蒙了,千池站起忙道:“他隻是在補充在指代,並不是在褻瀆聖人,請先生息怒。”
離頁看了眼千池,千池卻不顧輩分朝先生作揖賠罪。
先生狠狠瞪了離頁一眼,看千池朝他恭敬作揖,有些動容,說:“罷了,毛頭小子罷了,你們倆都坐吧。”
離頁坐下,千池卻還站著虛心向先生請教:“弟子有一事不明,請先生賜教。”
先生:“何事?”
千池:“您認為的人性是怎樣的?”
“……當然是複雜的。”先生說,“善可為之,惡可為之。”
“我亦這樣認為。”千池說,“那您認為您是好人還是壞人?”
“當然是好人,我教書育人,培養賢才,愛妻愛子當然是好人。”先生道。
“那您認為我是好人還是壞人?”千池問。
“無知小兒罷了,哪有好壞之分,上房揭瓦調皮搗蛋乃人之根本,好讀書不好讀書亦是人之常情。”先生又道,“就算是我…也有壞心思。”
學堂一陣驚呼。
千池道:“一生之長每時每刻都在變化,今日是大善人明天就可能是人人討伐的大惡人,而惡人也可能不是惡人大善人也並非是善人,千人千麵,他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全憑幾人之詞實在難以辨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