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上劍拔弩張,氣氛一度緊張。童氏有些動搖,但童弘毅沒有發話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隻能拿著劍左顧右盼等著童弘毅表態。
蕭亭動了一下橫在他脖頸上的劍,對他說:“讓你的人撤退,然後帶我們去見童山海。”
童弘毅掃了她一眼,沒問她是怎麼知道童山海的。
他將目光偏移不看她,說:“你們想和他和談?哼,不要妄想了,他既然能做到這份上了,還指望和談,可笑。”
“那我就把你殺了,然後再殺他。”蕭亭突然湊近他,涼颼颼地說道。
“好啊。”童弘毅不以為意。
蕭亭漠然置之,應衫對童弘毅道:“你不怕死嗎?”
童弘毅:“都披甲上陣了,你說我怕不怕死?”他又道:“要殺要剮隨便,彆廢話。”
蕭亭與應衫對視一眼,是殺還是不殺?片刻蕭亭用暗語對應衫說:“我試過殺他,好幾次都沒有成功。”
應衫皺眉,同樣用暗語回道:“和談我也試過,沒用。”
蕭亭:“所以呢?無路可走了嗎?”
應衫蹙眉不講話。這下是該如何是好?
一度安靜之下,遠處的蕭戊生向這邊抬起了腳,他穿過凝固暫停的人們,在童弘毅的注視之下走了過來。
應照時和應照蘭愣愣看著他。在他們的記憶裡,這位舅舅整日蒙著麵紗,不會說話隻聽蕭亭的命令,就像一個聽話的玩偶一樣。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蕭戊生。
麵容當真如蕭亭所說,平和安靜,看著像是柔軟書生的樣子。但彼時卻一手握劍,披風和耳邊的發絲揚起,看向童弘毅的目光中有些傷感,片刻張口對他道:“給我三天時間,三天後你再來完成任務。”
童弘毅張口就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蕭戊生歎息道:“天意如此。”隨後他的視線瞥到了蕭亭震驚的眼睛,“是生是死都已經無所謂了,你執念太深……放過自己吧。”
蕭亭立即大喊:“可我不想!我不想看著你死,看著他們屍骨無存啊!!憑什麼!憑什麼我們要遭受這些,明明是他們最殘忍,為什麼他們不去死!!我們為什麼要生活在這個時代裡!!!”
一聲聲的詰問讓戰場上鴉雀無聲。
風呼嘯而來,嗚咽著穿過廣闊的天地,裹挾著蕭亭的呐喊,傳過天際。
蕭戊生閉了一下眼又睜開,深呼吸一口對蕭亭說:“讓他走吧。”
“不!憑什麼!他會來殺我們的,不能,不能放他走……”蕭亭的眼睛裡閃動著不甘的淚光,撲到蕭戊生跟前,抓著他的兩隻胳膊,幾乎是央求,“哥,哥你清醒一點,不能讓他就這麼走了,至少讓他,讓他在我們手上多留些時日,我們也好…”
“等待死亡的恐懼要比不經意間的死亡更痛苦更恐懼。”蕭戊生看著她的眼睛說。
一瞬間,蕭亭怔怔地看著她哥。她哥以堅定的目光回視她。蕭亭手上的力氣就這樣放緩,慢慢順著他的胳膊滑落下來。頹然地毫無生氣地。
為什麼?她千辛萬苦回來是為了什麼?
為什麼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這麼想死,就這麼屈服於命運嗎?
蕭亭想不明白,她傾儘全力想要改變的結局,結果她哥輕飄飄一句話就輕易地否定了她的努力。
她依然不甘心。
“娘?”應照蘭輕喚了她一聲她都沒聽到,依舊垂著頭陷入了無法掙脫的痛苦中。
蕭戊生看了她一眼,歎口氣,向前一步撥開應衫橫在童弘毅脖子上的劍,說:“你走吧。”
童弘毅卻道:“你不要婦人之仁聖母心泛濫,這是戰爭不是兒戲!”
“我並非聖母心泛濫,而是命運如此,無法挽回。”蕭戊生說,“…倒不如給我三天時間,讓我好好告個彆。”
他接著說:“你死了,他也不會停止對我們的討伐,我們兄妹二人的命運與洗淨閣同為一體,就算是死,也要誓死保護他們。”
童弘毅朝他搖頭,覺得他瘋了。
蕭戊生歎息道:“走吧,讓我們再安心過上三天。”
童弘毅看了他良久,和他擦肩時朝他偏了一下頭,隨後抬腳往前,對士兵們喝道:“撤退!”
士兵們聞聲而動,紛雜的腳步聲響起,童弘毅翻身上馬,牽起馬繩,看著地上朝他轉過身的蕭家幾人,說:“七天之後,我會回來的,京城繁華,人多也安全。”
話說到這個份上他調轉馬頭縱馬而去。
浩浩蕩蕩的士兵如黑雲般退去,所有人鬆了口氣,卻又因為七天之後是生是死的結果而感到恐懼。
這個時候,蕭戊生才把目光落到應衫身上,看了他一眼目光逐漸被他額頭的印記吸引。下一秒就聽應衫說:“應衫,你,應該猜出來了吧?”
蕭戊生一點頭,說:“先回家吧,這裡風大。”
路上應照時和應照蘭向蕭戊生做自我介紹,蕭戊生好好地看了看他們,抬手摸了摸他們的頭。還有居民問他們三是誰,怎麼看著和蕭亭長得那麼像。
蕭戊生沒說實話,隻拿巧合糊弄過去,問說怎麼認識的,蕭亭才終於開口說了話,“巧合。”
村民“哦哦”兩聲便不再多問。
應照時和應照蘭還是第一次來洗淨閣。這時候藥嬸已經不在人世了,前幾年病逝了。
白雪鋪蓋了古樸典雅的房屋,檀香味和桂花的香氣蔓延在蕭家四處,流水池中飄了很多桂花,池中的幾條錦鯉躍出水麵含了一朵花。路上的玉蘭儘謝,枯枝上皆是白雪,走過天井拐過月亮門就到了廂房。
兩兄妹四處看著,一言不發,這棟被風雪沾染的古宅此刻變得肅穆起來。這是他們娘親的家,在變為廢墟之前原來是這麼的美麗。
應衫忽道:“原來蕭家這麼大。”
蕭戊生卻說:“先吃飯吧,有什麼話吃完飯再說。”
蕭亭看著他,過了片刻才說:“好。”
蕭戊生朝他們微笑一聲說:“房間你們自己看著分……到家了彆拘謹。”
其他人微微愣怔了須臾,蕭戊生轉身離開。
家。
家這個字眼對於他們來說有些陌生,極天海域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算是他們的家。那個地方對於他們來說隻是一片寄居的異鄉。
真正的家是在這裡。
唯一血脈相連的至親在這裡,親鄰也在此處。
應衫扭過頭對應照時他們說:“先進去吧,一會兒吃飯。”
他們衝應衫一點頭,轉身去挑房間去了。
蕭亭和應衫推門進了她的房間,房間裡淡淡的灰塵味兒撲麵而來,他們輕蹙了一下眉,蕭亭卻道:“我很久沒回來住了嗎?”
應衫瞥掃她一眼,走到窗戶邊推開了窗,冷氣瞬間湧入,他回過身又走回來說:“顧著前線,誰還能顧著回家住。”
蕭亭僵硬一笑,說:“是啊,沒誰能顧得上回來。”
晚來風急,冷風湧進來,隔壁房間裡傳來了破碎聲,想是什麼東西打碎了。蕭亭出門去看,踏進隔壁的門就見應照蘭正蹲在窗戶邊的地上撿拾碎裂的花瓶。
窗戶是全開的,許是被風吹下來的。她餘光瞥到突然闖入的影子,轉眸看過去,蕭亭對她道:“不紮手嗎?”
應照蘭小心翼翼地拾掇起地上的碎片,把它們全都放進了一邊的桶裡,站起拿起桶說:“還好,我出去倒掉然後去幫舅舅,娘親你要一起來嗎?”
蕭亭點頭,“你先把這些東西處理了吧,我先過去。”
“嗯。”應照蘭道。
應照蘭走出去,蕭亭走過去把窗戶放下來些就走出去了。心不在焉地走到門口時剛好撞上應衫的背,她向後退了一步扶著額頭,抬眼就見應衫轉過了身,“疼嗎?”
蕭亭看著他:“你什麼時候站在這兒的?”
“剛剛,照蘭說你要去做飯?”
蕭亭:“嗯,你要一起嗎?”
應衫抬手輕揉過蕭亭剛剛磕碰到的地方,笑道:“我不太會,你教教我唄。”
蕭亭忽然含羞似醉,微微垂下頭不說話。應照時這時剛打掃完房間關門出來,餘光一瞥就掃到了這一幕,下意識地扭頭過去。
蕭亭點了點頭,照時看著他倆抿了抿唇,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應衫朝他看過來,問:“怎麼了?”
應照時看著他瘋狂搖頭,然後跨下台階往前走了。他一出去剛好碰到倒垃圾回來的應衫蘭,應照蘭看她哥有些古怪,便開口問:“哥,你怎麼了?”
應照時臉色一變,把應照蘭悄咪咪地拉到一邊向她說八卦。應照蘭邊聽邊笑。
蕭戊生在廚房裡洗好了菜,蕭亭一行人就來了。應衫說要來,後來考慮到廚房裡塞不了那麼多人就不去了,改成打掃房間了。
“我一個人就可以。”他說。
蕭亭執意走過去,坐下點火:“我們來會快一點,你也可以休息。”
蕭戊生偏頭就看見蕭亭已經把一些容易點著的柴火填進了灶火裡。應照蘭這時突然叫了他一聲:“舅舅。”
聽到陌生的稱呼蕭戊生足足愣怔了許久才緩緩扭過頭看她。
和蕭亭一樣的眼睛一樣的嘴巴,原來他們蕭家後繼有人,並沒有全死,香火還在延續。
而且看她無論法術還是姿態都出類拔萃,他感到欣慰高興。
鼻頭猛地一酸,眼睛裡就湧出了淚花。蕭戊生“嗯”了一聲,點點頭,應照蘭走過去扶著他說:“您先出去和我爹和哥哥聊聊天吧,這有我們就好。”
蕭戊生一笑,說:“那好吧。”
應照蘭:“他們這會兒應該把房間打掃完了,現在應該在桂花林裡。”
蕭戊生點頭。
桂花林彼時已是白雪茫茫,那父子倆正在林中散步。蕭戊生遠遠看著,枝頭的雪被鳥雀驚落,洋洋灑灑像是一層薄薄的霧氣一樣落了他們滿身。他們一起在大雪紛飛中回過頭,應衫道:“大哥。”
應照時道:“舅舅。”
蕭戊生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跨下台階,走到他們麵前,看看應照時看看應衫,最後將目光落在應衫身上,“回來一趟辛苦了,喝酒嗎?”
應衫笑道:“好啊。”
應照時道:“我去拿碗。”
蕭戊生為他指了方向,他朝廚房的方向走了。
應衫和蕭戊生兩人轉身一齊往屋子裡走,邊走蕭戊生邊問:“你們是學了什麼法術嗎?怎麼能回來?”
“並不是什麼法術,是有朋友幫忙罷了。”
“朋友?”
“……是如境都未來的掌門人百裡風吟愛人的轉世離頁。”應衫有些感慨,他們的事情牽扯太多說起來總是充滿遺憾與悲傷,“他是幽蒙穀少主,手裡有寫著六界之人命運的寶物,我們是通過它回來的。”
“命軸……”蕭戊生喃喃道,“百裡風吟……哦我想起來了,之前他還來過這裡,說是要求助。”
“是的,”應衫猶豫了一會兒才說,“洗淨閣終究會覆滅,為什麼不離開?”
“我們世世代代生活在這裡,哪是說走就能走得了的,”蕭戊生說,“落葉要歸根,沒有人願意客死異鄉。”
應衫垂眸掃了眼地麵,再抬眼時就到了房門口。
蕭戊生推開門,兩人一起進去。他朝裡走了幾步,蹲下撬開木板從裡麵提了幾壇酒出來。
走回來撥開酒帽,香氣瞬間四溢開來,應衫哈哈爽朗一笑,說:“大哥釀的一手好酒啊!”
蕭戊生坐下訕訕一笑:“來嘗嘗。”
彼時,應照時跨門進來,把碗放到了他們倆麵前,自己留了一個。蕭戊生給他仨各倒了一碗,應衫拿起與蕭戊生碰杯,一口喝下去細品回味,道:“不錯。”
蕭戊生微笑,又問:“你額頭上的印記……你是魔?”
應衫心裡咯噔一聲,與同樣驚訝的應照時對視一眼,忙道:“大哥連這也能猜到?”
“我看過書,凡魔族中人額頭都有這樣的印記。”蕭戊生拿起酒壇給他們各自滿上,“我對魔族中人沒什麼意見,你和蕭亭是怎麼認識的?她又是怎麼活下來的?”
既然蕭戊生這麼問了,應衫便如實說來。隻是故事太過悲慘,蕭戊生聽完長歎一聲,祭祀舞原本就是個傳說而已,可憐的蕭亭那時抱著渺茫的希望一遍遍不信邪地跳,最後想見的人一個都沒有出現在她麵前,摔到地上的時候一定很疼。
他蹙眉搖了搖頭,無力又麻木又心疼。
半晌他又問:“如境都向來不與魔為伍,怎麼會…”
“時過境遷,人是會變的,況且後麵會發生的事,恐怕你接受不了。”應衫說,他試探地問:“想知道後來她是怎麼報的仇嗎?”
蕭戊生沉默良久,最後滿眼悲哀地看著碗裡的酒,歎息道:“殺人償命,以蕭亭的性格不會放過他們的。”
“是。”應衫語氣透著凶狠,連表情也是,他靠近蕭戊生盯著他側臉說:“她把他們全族都殺了,還將計劃了整個事件的一百多位的參與人的項上人頭統統帶到了洗淨閣的廢墟之上,來祭奠你們。”
即使做過心理準備,可當真知道真相時,蕭戊生還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扭頭不可思議又悲哀地看著應衫,應衫卻堅定地看著他。
良久之後他才轉回頭端起碗裡的酒一飲而儘。
應照時終於開了口,淡淡說:“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血雨瘋狗,是後世對娘親的稱呼。”
蕭戊生簡直無法想象,心臟倏地疼痛難忍,他捏緊了碗沿,閉目。
應衫接著說:“人是她殺的,城是我滅的。”
那天他用魔族特殊物件加以特殊功法幻化製了眾多殺人如麻的傀儡。讓他們全部聽命於蕭亭。
剛入城之時,雨其實還沒有開始下。蕭亭易容混進童家內部,在童家人喝酒聊天的空隙聽到了事情的真相,也鎖定了罪魁禍首。於是便趁童山海紙醉金迷之時,用一把短刀直狠狠插入對方的心臟。
那一刀紮得特彆深,蕭亭原以為他必死無疑沒想到他隻是吐出一口鮮血,隨後便指著她鏗鏘有力地大叫起來。
蕭亭滿目驚訝。
不僅如此,童山海還拔出了劍。
蕭亭是在與他們的纏鬥中無意發現他們的秘密的——破壞大腦他們才能死。
於是便三下五除二地殺光了房裡的一眾人。在童山海臨死之前,她向他要來了童弘毅的家庭住址。
從此童家大亂,嘶吼、恐懼地尖叫、死亡的氣息彌漫在整個童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