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亭一間間劈開緊閉的房屋,月光映照著她高挺的鼻梁,微長的睫毛輕顫。一家老小簇擁在角落裡躲著,一名男子大叫:“我也是聽命辦事,你不要殺我們…”
蕭亭眼睛眨都不眨,長劍揮過,血濺人亡。
傀儡大軍衝進城中,一間間地找人殺人,蕭亭和應衫就站在遠處看著他們殺戮。狂風驟起,一個傀儡追著一個婦人不放,婦人拚命地往前跑,一道閃電劃過,婦人的腦中橫插了一把刀。
他們就這樣看著傀儡屠儘了半城。傀儡還在破門,蕭亭先叫應衫看著,她有事要去找個人。
她是去找童弘毅。
童弘毅住得比較遠,城裡的動靜他未必聽得到。
蕭亭走了很久才找到他家。
是一間茅草屋。
屋裡還亮著燈,她站在門口握了握手中的劍,隨後抬手敲了門。
當童弘毅打開門,她看見他很明顯地吃了一驚,“你……你不是死了嗎?”
蕭亭邪魅一笑,抬手急速拔劍並架在他脖子上,一步步逼退他,“我命不該絕,你猜我今天是來乾嗎?”
童弘毅垂眸掃了眼劍身,抬眸看她:“要殺我可以,但請不要在這裡。”
蕭亭蹙眉,頭一偏才看見桌上放著一位老人的遺照,遺照前還放著幾盤祭品。她覺得有些好笑,“你對你家人倒還孝順,那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們?”
童弘毅閉眼不答。
蕭亭哼了一聲,“那我讓你看看你族裡的人現在都變成什麼樣了吧,哼。”她臉色一變,拽著童弘毅的領子,“走!”
她把童弘毅帶到了早已是屍山血海的廣場上。
彼時,天上驚雷滾滾,風刮得更急了些,大雨也是在這個時候落下的。一瞬間,雨味泥土的腥味混合著血腥味被風帶過來,難聞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這讓蕭亭興奮讓童弘毅如臨地獄。
屍體堆積如山,血被雨水衝刷如河溪一樣蜿蜒流淌, 又在低窪處彙集。他徒然放大的瞳孔中,映著同族人像疊疊樂一樣的屍體,頭發散亂,衣物早就猩紅一片,有的死不瞑目有的滿目驚恐。
痛苦的尖叫響徹雲霄,童弘毅頹然跪地。
等他哭喊了一會兒,蕭亭走到他麵前蹲下,問:“看著他們死在你麵前是什麼感受?嗯?”
童弘毅垂頭哭泣不說話。
蕭亭:“很痛苦對不對?”
童弘毅還是不說話。蕭亭突然變了臉色,“你知道我親眼看著他們一個個在我麵前倒下卻無能為力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感覺麼!”
童弘毅沉默著垂著頭。他這副樣子惹怒了蕭亭,她急速靠近用力掐著童弘毅的脖子,“你為什麼不說話?!是心有愧還是覺得我們該死?!”
童弘毅這下終於抬眼看她,卻是求死,“殺了我吧。”
蕭亭怒目圓睜,卻笑著說:“求死?!我哪能讓你這麼輕易就死了!”
蕭亭當著童弘毅的麵,淋著大雨將那一百多名掌權人的頭顱一一砍下,最後拎著童山海的腦袋在童弘毅眼前晃蕩在大雨中狂笑。笑得瘋癲恐怖。
那一夜雨中久久彌漫著血腥味不散,蕭亭被仇恨衝昏了頭腦,像瘋狗一樣屠了童氏滿城。
但其實是留有活口的。
大雨停下,地麵房屋潮濕得不成樣子,應衫一把大火卻點燃了童氏的城池,一場大火燒了三天三夜,把童氏城池燒成了一片灰燼。
最後,她帶著童氏一百多人連帶童弘毅的首級回到了洗淨閣,在廢墟之上宣告她為他們報仇雪恨了。
聽完,蕭戊生閉著眼睛的臉上流下了兩道淚痕,應衫逼問道:“如果是這樣的結局,你還願意留下來等死嗎?”
本以為他會鬆口,誰料蕭戊生毅然決然道:“不,曆史不會改變。”
應衫有些驚訝,蕭戊生歎息道:“你們應該已經為此做過努力了吧?改變了嗎?不要白費力氣了,早些回去吧。”
“你,你怎麼這麼固執?”
“你們難道不固執嗎?兒子都這麼大了還不放棄嗎?”蕭戊生反問。
應衫回視他,片刻在他堅定的眼神中敗下陣來,端起一碗酒,拿到嘴邊時說:“這話你應該對蕭亭說,她是最希望改變的人。”
蕭戊生點點頭說:“好。”
此後三人便開始閒聊,蕭戊生問起了他和蕭亭的事還問起應照蘭和應照時有沒有嫁人娶妻。應衫說沒有,應照蘭倒是有心上人隻是那人是一隻鳥,膽子實在是小,應照時見了女人就躲得遠遠的嫌她們事多兒麻煩。
蕭戊生笑看了眼應照時,問:“那你難道是喜歡男子?”
應照時被問蒙了,瞪著眼睛不說話,應衫也看著他,片刻後說:“你小子一千年了不會還沒開竅吧?”
聽到一千年蕭戊生震驚了,喃喃道:“一千年…已經一千年了嗎?”
應照時又看著他爹,張張嘴想說什麼最後隻道:“開,開了。”
“那可是有心上人?”蕭戊生八卦地問道。
“沒有。”應照時一口咬定。
“說什麼呢?這麼開心?”蕭亭端著熱氣騰騰的飯菜進來了。
“說照時未來的心上人呢。”應衫故意這麼說。
應照蘭把手裡的菜放在桌子上,疑惑道:“哥哥未來的…心上人?”她將疑惑的目光移向她哥,她哥說:“沒有。”
應照蘭“哦”了一聲。
母女倆進進出出好幾趟才把菜上齊。一桌子菜有蕭戊生愛吃的有應衫最喜歡的,還有兩個孩子最喜歡的黃葉糍粑。幾人圍坐著,有種神奇的感覺。
千年前的人與千年後的人重逢相聚一堂,與曾經死去的至親把酒言歡。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隔了許久,蕭戊生才動了筷子,說:“吃飯吧。”
其他人這才聞聲動筷。
飯桌上隻有碗筷的磕碰聲,片刻,蕭亭才想起什麼問應照時:“你說離頁有幫忙?怎麼回事啊?”
“…哦。”應照時回憶了一下,“我們一開始進來的時候爹和我們兩個分散的,我們去了有我們的時空,也就是蒼梧二十幾年,爹去了蒼梧九年,可是不知為什麼始終沒有和你碰麵,後來我們用這三根細繩聯係到了離頁,是他在外麵為我們破開了一條通道,我們三個才可以彙合,之後也是他把我們一起送過來的。”
“破路?”蕭亭問。
“離頁是這麼說。”應照蘭接話道,“應該是在兩個時空中間打開了一條路,不過,應該很費力氣吧。”
蕭亭若有所思,吃飯的動作略微一頓。她微微抬眼瞥了眼蕭戊生,見他在安靜地吃飯,便不再說話。
飯畢,蕭亭又開始忙活,拎著籃子和兩個孩子去了桂花林摘桂花,做桂花蜜。應衫便和蕭戊生喝酒聊天,甚至聊起了魔族乃至風暮。
桂花香沾了滿手,鵝毛大雪稀稀鬆鬆地從天上飄落,蕭亭手裡握著剛折的一株,仰首。
大雪傾盆,冰冷的雪花落在她臉上。她下意識地抬手去接,當雪花落在掌心時須臾間就化了。
如短暫的生命一樣,獨行千裡終有一死。
她歪著頭呆呆地看了很久很久才回過神將折好的花枝放進了籃子裡,然後便帶著滿滿當當一籃子的桂花轉身拎著青衣袍擺抬了腳。
應照時和應照蘭對視一眼,他們覺得娘親有點不對勁。
依照蕭亭的性格絕對不會這麼安靜地順其自然,任由蕭戊生和其他民眾一起尋死。
果然,做好了桂花蜜之後吃晚飯的時候她邀請了洗淨閣剩下的所有人來家裡吃飯。並……在喝的湯裡下了迷藥,當除過他們一家四口之外的所有人昏迷過去之後,她站起來看著倒地趴桌的一眾人,拽了拽綁在手腕上的三根細線。
如境都雙棲閣中,離頁因為方才的破路之舉,正坐在地上調息。字幕閃動著金色的光芒,三根延伸出來的極細長線抖動幾下,牽動了綁在離頁手腕上的另一端。
北宮雪看到字幕在發光,便朝離頁叫道:“又亮了?他們是不是要回來了?”
離頁緩緩抬眼,看到命軸字幕閃動的金光輕蹙眉,延伸出來的細線還在有規律地抖動。但並不是進去之前教給他們的方式。
離頁垂眸看著手腕上的細線,搖了搖頭算是回答北宮雪。然後兩指放在細線上與她通話。
下一刻,蕭亭的聲音便通過線傳了過來:“離頁。”
“我在,怎麼?”
蕭亭:“幫我,把他們全部帶到現在。”
離頁:“你瘋了嗎??”
蕭亭斬釘截鐵:“你可以讓照時他們來到他們沒出生之前,就可以再破一條路把他們帶到現在。”
離頁蹙眉道:“如果那麼做會徹底破壞時空秩序,會導致很多不可估量的後果。你們強行回去,已經破壞了那時的時空,你沒感覺到嗎?”
也就是說蕭亭之前所有的疑惑都是因為時空秩序被破壞所導致的結果。例如,她莫名回到天殊年初等等。
蕭亭反應過來,即使明白她卻還要試上一試,哪怕真的造就了不可估量的後果。
離頁久久沒有開口,他垂眸一直盯著細線看,蕭亭的執念太深,和千池一模一樣。對過去意外的執念對親人朋友的執念導致了千年後的擰巴,既不放過自己也不放過彆人,拉著彼此一起清醒地沉淪。
千池搭上了他的肩膀,問:“怎麼了?她說了什麼?”
離頁扭頭看他,深呼吸一口抿了唇說:“她要我把他們全部帶到現在。”
“…啊?”千池感到震驚。素問和北宮雪一齊問:“這怎麼可能?”
離頁搖頭,接著對蕭亭說:“你放棄吧,不要掙紮了,回來吧。”
那邊的蕭亭突然提高了聲音:“不!我不相信!既然你不願意幫我們,那我們就自己來,我一定會救他們的!”
離頁急道:“蕭亭你不要衝…”
蕭亭自己切斷了聯係。
離頁睜大了眼睛,片刻他看見原本光亮的字幕瞬間熄滅暗淡下去。他瞬間從地上爬起,千池更是向前一步。
蒼梧年間的蕭亭站在桌前死死盯著他們,垂著身側的手拽緊了青衣袍擺。過了一會兒,鬆開拽著的衣袍,兩手蘭花指緩緩挽起,在眼前徒然劃開,金光乍現,滿屋被照亮。
她要帶他們去京城,尋求皇帝的庇佑!
堂堂皇帝不知能否答應,隻能再試上一試!
其他人站在她身後默默看著她,金光黯淡下去,一道更為美麗的星蘊出現……
“蕭亭。”
是蕭戊生的聲音。
蕭亭幾人迅速聞聲而去,就見原本趴在桌上昏迷不醒的蕭戊生竟然好端端地站在那裡看著他們。
幾人皆詫異地看著他,半晌蕭亭才拉回思緒問:“你不是……那湯你不是喝了嗎?難道沒有…你為什麼不喝?為什麼?”
蕭亭收了法術,急衝衝向他走過來逼問:“你為什麼不喝?!為什麼?!說話!”
蕭戊生不知該怎麼勸她放棄。她辛辛苦苦地回來,拖家帶口地回來不就是為了救他們嗎?現在他親手破壞了她的計劃,是他辜負她的一片赤誠。
蕭亭被氣哭,哽咽道:“你是一心求死是嗎?”
蕭戊生沉默著。
蕭亭抬手指著地上桌上昏迷不醒的父老鄉親,看著蕭戊生道:“那他們呢?他們招誰惹誰了為什麼要跟著我們去死?你忍心看著他們跟著你一起死嗎?!”
蕭戊生這才抬起眼,一字一句說:“天命難違。”
不是我忍心看著他們跟著我一塊死,而是早已注定,再多做掙紮隻會徒增痛苦。早知會有如此結果,倒不如讓這個結果早早降臨在我們身上,等待死亡的時間裡是最膽戰心驚最煎熬的一段過程。那比直接殺了他們還要恐怖百倍。
“什麼天命!天命還不是人意!你,你們為什麼,為什麼……”
蕭亭朝他大喊,蕭戊生如此堅決的態度,倒讓她的種種行為成了一個笑話,一廂情願地救贖。
她砸碎了很多碗,巨大的破碎聲中夾雜著她的喊叫,沒有人阻止她,任由她發泄情緒。
寂靜的冬夜裡回蕩著她肝膽俱裂的哭聲,窗外的大雪紛紛,門沿上掛著的風鈴叮當響。
她知道,她的家又要覆滅了。
會變成一片廢墟,一捧黃土,來年風吹時連帶著他們的骨灰一起飄向每一寸土地。
那將是她永久的遺憾意難平。
她不想讓洗淨閣變成那樣,記憶裡的那片廢墟是她痛苦的根源,站在那裡她曾經好像真的見到了洗淨閣的人們朝她微笑,看到她哥站在人群裡朝她揮手說再見。
那一幕幻想她永生難忘。她害怕幻想變成現實,不想啊!
可又有什麼辦法阻止?
和談、殺人從根源上解決都沒有成功,到最後還是被曆史拉回了正軌,一切都是徒勞。
仿佛在無形中被曆史牽著鼻子走,而無能為力。
她依然哭喊著,碗摔夠了,就跌坐在地上小聲地抽泣。這時應衫垂眸看著她朝她走了一步,蕭戊生卻比他先行一步,走到蕭亭麵前蹲下,抬手替她擦淚。
麻木的蕭亭這才有了些反應,抬起通紅的眼睛看他。蕭戊生說:“是該放下了,你該走你該走的路了,不要活在過去。”
“既然活了下來,就該好好活著,生命誠可貴,用你現在擁有的力量去拯救更多的人。”蕭戊生說,“拿起也該放下。”
“可我不想,我想和你們生活在一起,我想回家。”蕭亭哽咽道,“我想回家啊!”
人是為了執念而活,有人為房為車,有人為兒為女有人為名為利,有人為那一時的歡快,沒了執念又該怎麼活下去?
她哭得梨花帶雨,她已經沒有家了,從小就到處逃竄是洗淨閣給了她家的感覺,爹娘死在這裡,鄰友也在這裡,極天海域隻是一個藏身之地同他們一樣見不得光的地方。
有他們的地方才是家啊!
她回來了卻告訴她一切都是徒勞,讓她放棄,這讓她怎麼能甘心?!
蕭亭仍舊哭著,蕭戊生的眼淚奪眶而出抱著蕭亭,扶著她後腦說:“辛苦了。”
這天晚上蕭亭哭了很久,仿佛要把積攢了千年的難過與委屈全部發泄個夠。
風靜靜地在院中回蕩,簷鈴聲清脆地響著。世間總是很神奇又很殘忍,即使讓你千瘡百孔也會讓你在本該破碎不堪的世間裡尋得一絲溫暖慰藉,以度過接下來的無數寒冬。
繁星低垂於夜空,客人散去,紫砂壺前他們一家人飲酒歡歌直到天亮。漫山遍野的密林中,彌漫著薄紗一樣的霧,很快,旭日初升,陽光穿破那層薄霧時,沉睡的森林開始蘇醒。
蕭亭也在煥發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