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與鳴掃了她一眼,接過單子和她遞過來的筆,把紙按在牆上,簽了字,遞給她。
護士走後,百裡落才問:“怎麼回事?離頁。”
離頁的目光從急救室收回,徐徐轉過頭,抬起紅色的哀傷的眼睛,淡淡道:“凶手,是一個個來自地府的惡鬼。”
“什麼?!”幾人齊聲道,花青都瞪大了圓溜溜的眼睛。
“你們不是去了空空老者那裡麼,怎麼還能碰到惡鬼?”北宮雪問。
“說來話長。”
離頁簡明扼要地將事情說了一遍。醫院的走廊裡回蕩著各種各樣的聲音,哭喊、哽咽、哀怨,他們在這一片聲響中,安靜驚愕的麵孔下,洶湧的情感如怒如泣。
間隔了良久,百裡落歎道:“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北宮雪朝前邁了幾步,又停下,回頭走到百裡落身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小聲問:“掌門,不會,不會死吧?”
百裡落垂眸看了她好一會兒,雪兒淚眼汪汪,因為忍耐,嘴唇逐漸控製不住地發顫。他抬手摸了摸雪兒的頭,沉聲溫柔道:“不會。”
雪兒哽咽地“嗯”了一聲。百裡落移開視線,落在急救室門上,他的心依然懸著。
離頁坐在椅子上,忽然問:“蕭亭他們呢?怎麼沒見人?”
花與鳴幾人的心跳空了一拍,麵上很明顯地呆滯了一瞬。離頁蹙眉,問:“怎麼了?”
花與鳴冷哼了一聲,交疊手臂,腳反踩著牆壁。
北宮雪眼波流轉,更是低頭欲言又止。
百裡落歎息看著離頁道:“他們一家叛變了,和黑袍一起搶走了福玉,現在不知所蹤。”
“……”離頁緩緩站了起來,“什麼…”
百裡落:“他們是尋求庇護所,天界遲早有一天會發現他們的。”
離頁緊緊蹙著眉,張開唇又閉上,再張口道:“我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們,廖吾就是黑袍。”
三人臉色煞白一片,“什麼?!你倆為什麼不早說?”
“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我們一致認為,找素問才是目前最重要的,況且,連我,都不相信廖吾會不顧天下造反。”
對麵三人的臉色有些微妙,半響,雪兒問:“你怎麼知道廖吾就是黑袍?”
“策玄告訴我們的。”離頁頓了頓補充道,“在深淵裡。”
百裡落的眼睛放大,“策玄?策玄沒死?”
“殘魂而已。”離頁說。
接下來離頁將在深淵裡策玄的事情通道說了一遍,包括他被誰殺的、如何到達深淵的一一講了一遍,這是他的記憶不是策玄的,但很快他會忘記這個名字。
百裡落皺著眉頭,又悲哀地搖頭,喃喃道:“怎會如此淒慘。”
“廖吾要造反?反天?”花與鳴嗤之以鼻,“彆做夢了,簡直癡人說夢。”
“素問的去向查得怎麼樣了?”離頁問。
“沒有,隻察覺到一股異常強大的能量在素問回來之前曾經來過如境都,又在素問消失以後不見了,福玉也跟著不見了。”百裡落說,“被你這麼一說,現在,隻有找到廖吾,才能找到素問。”
離頁:“我和千池都試過,聯係不到他。”
“這…”百裡落驚愕。
離頁歎息一聲,又坐了回去,很久很久,扭頭看向緊閉的房門,小聲說:“先等他脫離危險吧。”
後來的幾天裡,千池轉進icu戴著氧氣罩靠著營養液生活。百裡落一邊聯係廖吾一邊尋找素問,而花與鳴成天陰沉著一張臉,負責保護他爹的安全——以免再被惡鬼惡人捉去,也讓醫院的護士不敢靠近。
北宮雪時而會進去看望,絕大多數時間裡都在醫院後院裡和花青一起曬太陽。偌大的病房裡,隻有機器滴滴答答的響聲,溫暖的陽光照在千池蒼白的臉上,氧氣玻璃罩是呼出的白氣。
他的胸膛漸漸起伏,微弱,規律,同樣透露著死氣沉沉。
千池可能隨時會挺不過去。
他已經活了很久了,還傷得這麼重。
離頁每天透過那一小方圓心的玻璃探望他。小心,貪戀、奢望。
離頁想每天一睜眼就看到他。
醫院裡隨時都有人死去,也有人誕生,它接納了生命被迫送走了生命。離頁站在熙熙攘攘的走道裡,每個人的喜悅與悲傷他好像都能感知一二了。
臘月隆冬的天氣實在太冷,天下的雪不停地下,高速被封路,北方沙塵天氣增多,南方凍雨接二連三,醫院裡的電視廣播經常提醒居民注意出行安全,聲音極大,生怕彆人聽不到。
爆竹聲聲響,燦爛的煙花在夜空綻放開來,離頁與北宮雪一行人在醫院裡吃了一頓年夜飯。
一個月後,素問和廖吾依舊聯絡不上,千池轉出icu,允許親友看望。
春回大地,萬物複蘇的季節裡,連空氣裡都透著旺盛的生命力。病房門被打開,幾人輕手輕腳地走進去。千池安靜地躺在床上,下巴和唇上冒出了青茬。
幾人大氣都不敢出,離頁更是垂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長久地沉默過後,千池眼皮下的眼睛,離頁看到它在轉動。
金色日光漫過東方連綿的高樓,一輪紅日躍出天際。
在微光裡,千池閉上眼睛。在快要蘇醒之前,夢裡,他聽到有人呼喚他,一個男聲一遍遍輕聲急切地呼喚著他,起初,聲音中裹挾著流動的海水,輕靈迷糊,後來是嗚咽的風聲,再後來,男聲像刺破烏雲的陽光,霸道地闖進了他的世界,在他耳邊喚了他的名字,將他從那個世界拉了回來。
曦光照進病房,屋外模糊的聲響,千池緩緩睜開眼睛,沙啞乾澀的聲音:
“離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