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宮雪的葬禮結束,頭七已過,那個女孩兒再也不會回來了 ,一大撥來送行的人現在隻留下獨宿他們住在這兒了,蕭亭他們一家在柳雲溪家借住。
玄吟居內,千池披散著頭發坐在梳妝台前,摘下了麵具。一場迷離恍惚的夢結束了,他還沒有從夢裡驚醒。
腦中不斷回放北宮雪小時候的一些事情,穿開襠褲的樣子,長著兩顆下門牙瘋狂要吃東西的樣子……
生命如指間細沙,握是握不住的,隻可貪婪停留在指間的片刻溫暖。黃粱一夢,終歸有醒過來的一天。
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這才是他真實的麵容——麵無表情,如朦朧月色。
黑色發絲中裹挾的銀發,比去年更多了,它們特彆顯眼,千池靜靜地透過鏡子看著,卻沒有想出手拔掉它們的衝動。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一雙臂膀抱住了他的脖子,臉被人貼上。
離頁親昵的嗓音響在耳邊:“她已經下葬了,彆難過了,嗯?”
尾音上揚,千池的手搭上他的手臂,微垂的眸光在跳動的燭火裡顯得蒼涼,半晌,他深呼吸一口,決定放下。
離頁的指背沿著千池的臉頰一路向下,拇指沿著唇沿撥動,他吻了上去,很輕,蜻蜓點水。
“夜深了,睡吧。”他道。
千池轉過頭與他對視,近在咫尺的距離,他看見離頁唇上因為不喝水而泛起的皮,抬手像離頁方才那樣,輕輕撥弄著他的唇沿,“多喝點水,寶貝。”
離頁放開他,即刻起身倒了杯水喝,付出實際行動。千池轉過身看著他笑了。
臨睡前他去看了眼花青,它縮在小窩裡睡得安詳,身體並無異樣。
死亡是涼爽的夜晚,離頁並不那麼覺得,因為某人拚命往他懷裡鑽,直至把他擠到床邊,後背磕碰到牆壁,導致之前的傷口疼痛,叫出了聲。
之後千池再沒有動靜,千池睡著了,或許是怎麼擠他都再不往裡移動,索性放棄了吧。
房間裡安靜下來,離頁看著埋在他頸間皺著眉呼吸輕緩的千池。千池一邊的發絲貼著他的脖頸和下頜,有些癢,另一邊的一些遮住了他的臉,離頁輕輕撥過去,一張安靜柔和的麵龐出現在他眼裡。
皺著眉,似乎有心事,千池懷在他腰間的手不自覺慢慢收緊了。
他似乎在做噩夢。
離頁將額頭與他相抵,攬住了他的肩膀,更緊。
翌日清晨,離頁起床洗漱完走出房間的時候,就聽見獨宿站在樓底下喊:“風吟兄!你再不起床我們要先走嘍——”
他立刻轉身回房,結果剛踏進去,就見千池睜開了眼。
千池沒起身,而是朝他這邊看了一眼,抬起手將胳膊搭到了頭上,啞聲問:“幾點了?”
離頁走過來,抓起桌上的手機掃了眼,“七點四十了。”
千池長長呼出一口氣,撐著床坐了起來,掀開被子下床,離頁問:“你昨天晚上夢見什麼了?”
千池的腳剛垂在床邊,聞言,默然片刻,抬起頭,“你感覺到了?”
“嗯。”
“……很多,夢見如境都沒了,所有人都葬身火海。”
為什麼他們會做差不多的噩夢?
都是擔心有一天會淪亡嗎?
離頁這麼想。
再一抬眸,就見千池下了床徑直朝他走過來,捧住他的臉,親吻了一下他的嘴角,並道:“我愛你,寶貝。”
離頁怔怔望著他,千池朝他一笑越過他走開了,身後傳來他的聲音:“寶貝,幫我疊一下被子好嗎?”
離頁扭著頭看見他進了衛生間:“……你剛才親我就是為了讓我給你疊被子?”
千池帶笑道:“是啊。”
離頁:“……”
他回頭看著那團亂糟糟的雙人被子,在心裡哼了一聲,這個臭不要臉的男人。
獨宿在院子裡喊過他們之後似乎就走開了,從千池洗漱完再到換上衣服戴上麵具之後都沒有見過他。
出了玄吟居的門,到璿璣殿前的時候,那裡已經聚集了很多人。三兩弟子,元機、百裡落、獨宿等等他們都在。他們往那邊走過去,幾個人聚集在一起的時候,廖吾對他們道:“你們倆準備好了嗎?”
離頁看著他,問:“你確定要搞這麼大的動靜嗎?”
那天千池與廖吾商議之後,晚上的時候已經把計劃告訴了他們。
廖吾道:“是,這是最後的計劃,成敗在此一舉。”
他說得很鄭重。
離頁看了他片刻,就聽千池說:“吃過飯出發吧,分頭行動,我和離頁一起去北京,其他地方你們自己規劃。”
一個時辰後,通往北京的高速公路上,離頁靠著椅背,偏頭看著窗外的風景。春意盎然,勃勃生機,樹影不斷地被落在身後。車開過樹林,進入山區,連綿的大山與大山之間,一條似乎延綿數裡的高架橫跨而過,呼嘯聲響在離頁耳邊,花青依舊睡在他的手中,他看著窗外的風景漸漸變化,由山變成了平地,由平地再變成城市。
高樓的頂端隱秘於濃霧中,交錯的鐵軌上沒有一輛經過的火車,這裡,已經沒有任何人類生存的痕跡,被曠野包圍的城市,連綿不絕的高樓,直直與蒼穹相接。
仿佛從來沒有人類存在過一樣。沒有人類,沒有人類的文明,所有的——所有的掙紮糾纏,隨著那個陣法橫掃過大地而消失了。
這片亙古的大地上,隻剩他們兩個。
晚上九點,千池踩了刹車,停到了一座廟前,其實相隔了很遠。
離頁隔著窗戶看向這座廟宇,牌匾上寫著大大的三個字。
——天帝廟。
神仙的廟宇大多相似,天帝廟也不例外,門口放著兩個石獅子,台階上去就是大殿,大殿裡通常擺放著威武的神像。
後腦勺被人輕輕拍了一下,他扭過頭,千池說:“乾活了。”
離頁打開車門把熟睡中的花青放在了副駕,一聲關車門的時候從身後響起,腳步聲由遠及近來到他身邊,千池與他並肩。
千池說:“走吧,靠近一點再動手。”
“嗯。”離頁說。
幾分鐘後,車裡副駕駛座上的花青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它用小手揉了揉眼睛,首先看見了一抹黑色,是座位。接著,在它還沒有完全清醒的時候,炸裂的爆破聲連環在窗外響起。
震得它頭上的草都抖了三抖,它愣怔了片刻,飛起來往窗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