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兩個小孩因為爭奪玩具挖掘機打了起來,打著打著都哭了,旁邊大人看見了,趕忙抱在懷裡哄。
尹清蘭想到了什麼,突然問:“你還記得你小時候有一次撿到一把玩沙子的小鏟子嗎?”
江尹眼神空洞洞地看向他媽:“嗯?”他不知道什麼小鏟子。
“那個時候你很小很小,”尹清蘭陷入了回憶,拿手比劃了一個不是很高的高度:“四五歲,家樓底下有堆沙子。”
她說的家是她還沒和江泰英離婚時,一棟住幾百個人的筒子樓,臟亂不堪,她沒有一刻不想從哪裡逃離,但因為貧窮她彆無選擇。
“有好幾個和你一樣大的小孩,每天在那玩沙子,大人給買的有小水桶小鏟子之類的玩具,你沒有,你空著手去他們都不給你玩,”她聲音很輕,細微地在發抖:“我沒有給你買過玩具,我知道你肯定想要,但是你從來都不開口要東西,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這樣,去超市的時候,你一直盯著糖果看,問你想不想吃你就搖頭。”
江尹靠著椅背仰起頭,死死地咬住嘴唇,可眼淚止不地流,他抖地厲害,都沒辦法正常呼吸。
他想到小時候的自己,那個不怎麼愛說話的男孩,那個經常被母親誇讚懂事的男孩,真的好想抱抱他。
“後來有一次應該是那群小孩把小鏟子忘那了,”她連顏色都記得:“綠色的,你以為人家不要了就拿回了家,晚上那家的大人來我們家找……”
尹清蘭含著淚感歎:“怎麼會有那麼壞的人哦,不問清楚就誣陷我們偷他們家的東西。”
江尹乾脆也不遮掩了,當著他媽的麵各種抹眼淚:“本來就有各式各樣的人,你想這些乾嘛?”
“我就是很生氣!”尹清蘭哽咽著,江尹的倔強是像她:“他們說我我能忍,可是說我兒子我不能忍!”
江尹笑了一下,一笑兩行淚嘩啦下來了,他媽是一個很溫柔的女人,為了兒子也能分分鐘爆發,他含著笑和淚問:“然後呢?”
“那時候你爸爸還沒下班,家裡就我們娘倆,就為了一個幾塊錢的小鏟子,站在我們家門口嚷嚷半天,最後實在忍不了了,我正在廚房切菜呢,拿把刀就衝出去,然後你跑過來抱住我腿,一口一個媽媽,叫的我那個心哦……”
“行了,”江尹不知道該安慰些什麼,佯裝抱怨:“這都幾百年前的事了,你又翻出來講,過去的都讓它過去得了。”
這話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說出來,可是江尹在清楚不過,要做到徹底忘記不如意的過去難如登天,他不是一個豁達的人,往事的枷鎖從頭繞到腳。
“那個時候,”尹清蘭又說:“沒有給你好的生活,可是真的很想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給你,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小鏟子,讓我覺得很對不起你,我可以吃苦,但是你不行。”
“所以!”江尹抓住她的話頭:“你和周通海結婚,是因為他有錢,能給我帶來好的生活?”他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覺得他媽拜金:“那你有沒有問過我呢,當初我爸走的時候,你有過一點點的愧疚嗎?”
尹清蘭一把攥住他的手,淚流滿麵:“媽媽確實做了很多錯事,唯一一件對的事就是把你生出來,如果沒有你突然出現在我肚子裡,我不會和你爸爸結婚,我甚至就死在了二十歲,你可以怨我恨我,覺得我是個狠心的壞女人,但你不能否定媽媽對你的愛。”
“我從來沒有否定過,我知道你愛我,可是你離婚又結婚,讓我真的接受不了,你明明知道我想讓我們一家三口在一起,想讓我們一家三口好好的,爸爸很可憐,爸爸沒有家人,是你把我們的家拆散了。”
尹清蘭掩麵痛哭:“如果再來一次,我不會了。”
如果再來一次,江尹還是會被帶到這個世界,然後有一個完整的家,可現在說“如果”,已經沒意義了。
五點多的返程車票,尹清蘭走了,天上刮起了風,她那麼瘦,仿佛風一吹就站不穩似的。
江尹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他坐在地鐵口的樓梯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煙,他想給張寧譽打電話,想聽聽他的聲音。
那首知足,從第一次聽到現在,他單曲循環了那麼長時間,為什麼他偏偏還是不懂得知足。
他給張寧譽發了一個表情包,一隻可愛的小貓咪在流淚,好幾分鐘了都沒回,估計是沒看手機。
過了一會,他手機響,是他爸。江泰英好不容易下個早班,家裡一個人都沒有。
差不多四十分鐘,江泰英開著車來接他,第一句就很擔心地問:“怎麼到這來了?”
江尹撐著腿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擠出一個比哭都難看的笑。
江泰英的心被兒子的這個笑狠狠地刺痛了,他拍拍江尹的後背,彆的沒說什麼:“走,回家。”
江尹坐在車上閉上眼,佯裝睡著的樣子,等紅燈的時候,他爸突然開口:“是媽媽來了嗎?”
江尹又猛地睜開眼睛,他害怕,害怕父親提起母親,想起一些不美好的往事。
綠燈了,江泰英邊開車邊說:“兒子,有些事情都過去了,我們現在都好好的,沒必要去想。”
都能過去嗎?
江尹閉上眼睛沒在說話。
到家後,江泰英先讓江尹回房間睡一會,有什麼事等休息好了再說。
外麵天擦黑,江尹衝個澡躺床上,緩了一會,覺得心沒那麼沉了。
安安靜靜的房間,那束大捧茉莉加白玫瑰放在床頭,悄無聲息地枯萎著,他吃了點藥,蜷在被子裡給張寧譽打電話。
接通之後,江尹先是聽見了他翻書的聲音,張寧譽問:“怎麼不說話。”
他一說話,江尹就受不了,之前從沒覺得另一個人的存在對自己來說是那麼那麼的重要。想見他,那些不能給任何人說的話,都想給他講,隻能給他講,除了他,再沒彆人。
張寧譽繼續問:“怎麼了?”
江尹聽著不說話。
於是張寧譽問:“是不是想我了?”
江尹幻想著他的樣子,微微紅了臉,輕輕地嗯了一聲。
張寧譽笑起來,他合上書,心情不錯,下床走到窗台前:“乾嘛呢?”
“在床上呢,”江尹軟乎乎地老實回答,聲音悶在被子裡,不經過一點擴散,直直地往張寧譽耳朵眼裡鑽,連著脊椎骨都酥了。
“剛醒嗎?”
“張寧譽,”江尹叫他名字。
張寧譽感覺他不對勁,怎麼老是在哭呢,是又想到了昨天的事嗎,可是早上走的時候還好好的,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麼令他傷心的事:“怎麼了?”
“我好難受啊,”江尹崩不住了,隻有在張寧譽麵前他才敢這樣哭:“下午我媽來看我了,現在她已經走了,看見她我好難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