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陽光明媚,江尹早早起床跟著尹清蘭去了萬佛寺,在寺裡用了早飯,饅頭小菜和南瓜粥。
寺廟莊嚴肅穆,看牆上介紹說占地麵積三萬多平方米,背靠著一座小山坡,山坡上種的有銀杏樹,這個季節來看,滿山金燦燦,很壯觀,冬天的時候還有梅花。
大清早遊客不是很多,頭頂上有小鳥飛來飛去,一派清幽祥和。
江尹小時候經常來這裡,這麼多年除了把各個大殿的牆壁粉刷一遍,彆的沒太大變化,當有迷路的遊客向他問路時,他總能很快指出來。
尹清蘭在寺裡做了快十年的義工,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必來,她把房子賣了之後,師傅給她收拾出來一間寮房,可以長住,平時添香擺供果,擦佛像,打掃衛生,遊客多的時候,她也會幫著檢票,賣賣佛珠手串什麼的。
後院住著幾位老奶奶,她們無兒無女,或被子女丟棄不管不顧,她們都信仰佛教,年紀大了沒有工作能力,後來被當地有關部門介紹到萬佛寺當信徒。
平時尹清蘭照看她們最多,從不吝嗇把好東西給他們。
江尹一個人漫無目的地溜達,走到正殿上了香磕了頭,出來後被人從背後叫住了。
一道很慈愛的聲音:“是江尹嗎?”
回頭看,原來是李師傅,五十多歲的尼姑,個子不高,穿著件圓領方襟的棕色僧袍,頭上一頂僧帽,雙手捧著一個香爐,慈眉善目的,笑起來很親近。
剛才吃飯的時候沒看到她,江尹雙手合十,向她頷首問好:“李師傅好。”
李師傅點點頭,江尹主動從她手裡接過香爐,一塊往殿裡走。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李師傅問。
“昨天。”
“媽媽呢?”
江尹和她說話很恭敬,雙手垂在身側,微微低著頭:“吃過飯就去誦經了。”
“你比上次回來的時候胖點了,在爸爸身邊生活很好啊,”李師傅和尹清蘭十年的交情了,經常會說些家中事。
“嗯,都挺好的,”江尹回答,他和李師傅一起點香,點佛前燈,擦供桌,給地灑水,十點左右會上來遊客,他們要做一些準備工作。
圍繞著生活和學習,他和李師傅邊乾活邊聊天。忙活了快一個小時,整理的都差不多了,他給李師傅告彆,李師傅叫住他,拉著他的衣服,即使周圍人不多,她還是把聲音放的很小很輕:“你媽媽過的很不如意,你要多來看看她,陪她說說話,知道嗎?”
在這一刻,江尹突然感覺自己被宣判了一個無法饒恕的罪名,母親生病那麼長時間,他居然昨天才知道,他自責愧疚,他一輩子都要帶著這個烙印去活。
往殿外走,江尹像沒了魂,他沒留意腳下,被門檻絆住,一頭往前紮去,結結實實摔在殿前冰涼的瓷磚上。
撲通一聲,半邊臉著地,他沒感覺到疼,也沒發出一絲聲音,嘴巴抿得緊緊的。
李師傅嚇得驚呼一聲,忙去扶他。
“沒事,”江尹很快站起來拍拍身上,他抹抹臉上的灰,故作堅強地對李師傅笑笑:“沒事,我沒注意門檻。”
他愛的人不在身邊,他不可以哭,除了那個人,在任何人麵前他都不能哭,哭了顯得他懦弱,沒人想把懦弱的一麵給人看。
“快去洗洗,彆被媽媽看到,看到了要擔心,”李師傅朝他擺擺手:“趕快去。”
在去往洗手間的路上,經過一條廊亭,廊亭建在一個小土坡上麵,到頂上需要爬很長一段階梯。
上頭視野開闊,可以俯瞰半個寺廟,有風吹來,帶來一股大自然的香氣,真的能讓人放下雜念,聽聽內心的聲音。
——那就一起死嘍。
他昨天給他媽說了這句話,現在想想真是傻子,都現在了,還要氣她,不過他很快就知錯道歉了。
走著走著,他瞥見一抹紅,停下腳步,寺中央那顆菩提樹前圍著遊客在往上麵綁祈福用的紅絲帶,密密麻麻的紅絲帶好像把那棵樹裝點成了一個美麗的新娘子,上麵掛滿了世人美好的願望,在迎著風飄揚。
因為想讓江尹睡午覺,吃過午飯,尹清蘭就帶著他一塊回家了。
躺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江尹索性不睡了。
電視裡還是在放紅樓夢,尹清蘭坐在沙發上疊毛衣,腳邊一個行李袋,疊好一件就放裡麵。
江尹跨上沙發,直接往她身邊一躺,這樣一幅溫馨的畫麵在母子倆之間不常見,主要是江尹之前不願意搭理他媽,可是天底下大多數母親是不會因為孩子的叛逆而因此減少對孩子哪怕一丁點的愛。
“臉還疼不疼了,走個路也能摔倒,多大的人了,”尹清蘭淡淡地笑著抱怨,拿來一個小毯子撂他身上。
江尹嫌她嘮叨似的:“我要回答幾遍你才能不問啊。”
“這麼俊的臉,毀容了怎麼娶老婆呢?”
“我以後不會娶老婆的,”江尹蜷著腿,用小毯子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隻露一個小腦袋,叫了聲:“媽。”
“你都是瞎說,”尹清蘭沒把這話當回事,現在好多年輕人都說什麼不結婚,但是到了年紀不結又不行,她又問:“下高鐵爸爸來接嗎?”
“不來,”江尹說:“他出差,昨天就走了。”
尹清蘭拎起一件毛衣的肩線,皺了皺眉頭,好像不太滿意:“那要打車回家了。”
“有人接。”
“你那個好朋友啊?你不要麻煩人家哦,到地方都好晚了。”
江尹說:“沒事,多晚他都接,一出站就能看到他。”
“你起來試試這件毛衣,”尹清蘭說:“我感覺有些大。”
是草綠色的,無論是顏色還是花紋織得都很洋氣,江尹爬起來穿在身上,確實,袖子和下擺都很長,大了不止一個號。
“唉,”尹清蘭有些失望:“我很喜歡這個顏色,你皮膚白,穿著多好看。”
江尹脫下來,疊好要往行李袋裡裝。
“這個彆拿了,不合身就彆拿了,”尹清蘭攔著他,看見他脖子上垂下來的項鏈。
江尹還是放了進去:“拿吧,有人穿。”
尹清蘭笑笑,會意了:“那個男孩穿著肯定可以,他個子好高,他要是喜歡的話你就拿給他穿啊。”
她轉而繼續問:“你現在怎麼戴項鏈了,之前給你買過好多你都不戴,”她精通珠寶,一眼就能估值:“要戴怎麼不戴個好的,這個大概才幾千塊錢。”
江尹把項鏈放進衣領裡:“除了你和我爸,這是我最重要的人送我的,和錢沒關係。”
尹清蘭明白他意思了:“人家送你,你也要買東西送人家,大大方方的,朋友才處得久。”
“他才不在乎這個,”江尹說,他心裡有一句話,不知道能不能對他媽坦白,想了想,覺得不合適,以他對他媽的了解,知道了之後,首先會覺得這是不正常的,不會生氣不會暴怒,更不會打他,隻是會沒日沒夜的操心他的事。
江尹買的五點多的票,四點尹清蘭準時送他去高鐵站。
母子倆站在進站口,雖然不是生離死彆,但卻有很多話不知怎麼講起,江尹的心中無疑是悲痛的,但是媽媽依然和之前一樣對他笑,病魔纏身的她從未說過一句消極的話,仿佛她並沒有把病痛當回事,那麼江尹也要儘量裝的輕鬆一點。
“你回去之後不要和爸爸說要回來的事,知不知道,”尹清蘭交代他:“也不要擔心我,隻要你過的好,我就過的好。”
江尹低頭看地,沒出聲,他心裡在琢磨什麼他媽也猜不透。
“你聽沒聽到啊,”尹清蘭急得扯他衣服:“我現在每天都很有意義,你回來了就打亂了我的計劃。”
尹清蘭最後急得都快哭了,江尹還是不吭聲,但是最終點了下頭,他不在像之前那樣對他媽心硬了。
尹清蘭拍拍他的肩膀:“進去吧,”她不止一次交代:“記得要聽爸爸話哦。”
江尹的心裡像是懸著顆大石頭,一步一顫地進站,他和母親隔著一道玻璃牆相望,她還是戴著那頂針織帽,舉起細瘦的胳膊對他揮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