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昀怔忡盯著百歲逃走的方向看了良久,似是終於回過神來,他緩緩收回目光,自胸腔中發出一聲低笑。
“你不知?你打算何時告訴我,程瀛死了。”
他聲音森寒,像是那道懸在淩雲頭頂的冰刺,一下子紮下來。
淩雲竭力保持神色平靜,她艱難吞咽口水,垂首道:“這幾日西山事務繁忙,我一時走不開,今日我剛想去尚雲軒,將此事告知城主。”
沉昀不語,從主座上慢慢走下來。
淩雲垂著眼,手心已沁出了汗,他每靠近一步,她的心就顫一分。
那素白的衣擺終於在她麵前停下。
“淩雲,你很不會撒謊。”
這一聲冰冷如修羅,一下子拆穿淩雲所有的小伎倆。
淩雲登時汗如雨下。
“三日前,你就收到消息得知程瀛死了,可你選擇了隱瞞不報,在尚雲軒的長廊上與淩煙說起此事,故意讓映雪、乘月二人聽了去。
“你與淩煙二人,素來是你主城外事務,淩煙主城內事務,各司其職,互不乾涉,所以你料定淩煙按照慣例,不會越職將城外之事彙報給我,所以隻要映雪乘月在長笙麵前提起此事,你的目的就達到了。
“映雪和乘月最初是你的心腹,亦是你將她們二人選進尚雲軒,她們怎會不知你想做什麼,不用你吩咐,她們自會尋得一個好時機,不露馬腳地在長笙麵前提起此事。”
沉昀一番抽絲剝繭,聲音卻毫無情緒。
淩煙聽得一愣,原來那日在尚雲軒的長廊上,淩雲一反常態地與他聊了許久,竟是為了利用他?
淩煙心中五味雜陳,不知是何滋味。
他還以為淩雲對他親近了幾分......
淩雲身子晃了晃,神色有些頹然,像是無力辯解一般。
沉昀眸子冷澈,寒氣逼人,他又道:
“你知道程瀛是導致應家滅門的第一把火,長笙若是得知程瀛死訊,定會不顧一切地出穀查案。”
沉昀頓了頓,轉而又說:“不過,我始終都想不明白,你為何要逼走長笙?”
淩雲垂著眸子,默了默,而後撲通一聲單膝跪地:
“淩雲犯下大錯,自請入北山靜雪獄受罰。”
她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淩煙倏地側目看她,隨即提衣跪下,沉聲道:
“淩煙不曾察覺長笙娘子離穀,亦有錯,還請城主將我一並罰入靜雪獄。”
淩雲蹙眉,不解地看身側那個一臉嚴肅敦厚的郎君。
“你們二人都要去靜雪獄,煙雨城的事誰來管。”沉昀目光落在堂外空曠處,不知在想什麼。
良久,淩雲才聽那清冷肅殺的郎君緩緩開口:
“淩雲即日起出穀,暗中保護應染的安全,若再有失職,便不必回穀見我。”
——
丹晏遣退了一眾人,獨留了應染在主帳。
應染摘了麵具,一屁股坐在主位上,冷眼看向丹晏:“現在可以告訴我,你方才那些話是什麼意思了吧?”
丹晏小心地解開革帶,傷口綻開的皮肉粘連在衣服上,革帶輕輕拉扯,大片血水湧出來,疼得他嘶聲。
丹晏冷汗如雨下,他沒好氣地問:“我方才說了什麼話?”
“方才你在城外草叢裡那些話!”應染冷聲道,“唰”地站了起來,她疑慮,這家夥該不會不認賬了吧?
丹晏被氣笑了:“你這小娘子當真是狠心!沒看到我都快死了嗎?”丹晏指了指自己腹部的血跡。
方才李鷹一路敲打,想得知他是否受了傷,為了蒙過李鷹,他用革帶壓住了被劃破的布料,故意表現得穩健有力,一如常態。此時解開革帶,鮮血便洶湧溢出,很快就浸濕了黑色的布料。
應染微訝看向丹晏的腹部,這一路丹晏隱忍得太好,她差點忘了他受了傷。
丹晏乃是武將出身,即便是賦閒五年,體格依舊非常人能比。
想起方才丹晏在草叢裡幫她躲過一箭,應染有些猶豫,丹晏似乎知道很多,若他就這麼一命嗚呼了,她找誰問去?
這該死的道德感。
應染暗罵一句,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粒烏黑的藥丸來,不耐煩地遞給丹晏:
“吃!”
丹晏正運氣療傷,聞聲睜眼看向她掌心,疑惑道:“這是什麼?”
“仙丹!”應染更為煩躁,她一把捏住丹晏的下頜,將藥丸塞進丹晏嘴裡。
幸好她此前在藥王老頭那裡順了不少寶貝丹藥,這些丹藥可比普通的傷藥強多了。
丹晏猝不及防被強塞進肚,他愣了愣,頓時感覺丹田升騰起一股熱氣。
還真是仙丹?
丹晏連忙合眸凝神,用內力運轉周身,不過半柱香的功夫,腹部的傷口便奇跡般地凝血了。
丹晏滿眼驚奇地看著應染,“你哪來的仙丹?”
“求來的。”應染敷衍一句,緊接著問:“現在可否告訴我,程瀛背後到底是何人?是誰害了應家?”
丹晏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下應染,他眼珠子一轉,悠悠道:“程瀛背後的人,據我猜測,可能是定國公魏昌。”
“猜測?”應染冷笑一聲,周身戾氣迸發,她右手握住墨玉劍的劍柄,聲如寒冰,一字一字從牙縫間擠出:
“你敢耍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