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
寒風哀號,雪花怒舞。
這是一年中,北山最冷的時節。
蓮清墟深處的冰穴裡,四麵冰封,寒意更盛。
沉昀靜靜地走了進來,看到那白衣白發的老人,一條禪墊,一盞青燈,一隻木魚,麵牆獨坐。
沉昀默默上前俯身行禮,“晚輩貿然叨擾,還請前輩見諒。”
木魚一停,枯瘦蒼老的手顫巍巍地放下了敲槌,老人仍背坐著,慢慢歎了口氣:
“所求何事?”
沉昀輕聲道:“煩請前輩......替我算一算,應染的命數。”
老人喉中像含著口沙,聲音嘲哳嘶啞:“這次你要付出的代價,可不僅僅是一根肋骨了。”
沉昀抿了抿蒼白的唇,垂下眸子:“隻要不取壽數,其餘的,隻要沉昀有,儘管拿去。”
老人沉默半晌,幽幽歎了口氣:“癡兒......”
窺天機,算天命,必有反噬。
凡求問天道者,須得付出相應的代價。
上次他來時,帶著一位得了失憶症的娘子,求問解法,便失了一根肋骨,如今又何苦再問。
“此女身負血仇,命途跌宕,逆流強上,易摧易折,稍有不慎,屍骨無存。”
老人滄桑沙啞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冰穴裡回響。
沉昀的心“咚”一聲掉進了冰窖,冷得他全身發涼,寒毛直豎。
他顫著唇啟齒:“可有解法?”
老人沉吟片刻,慢慢道:
“她本是已死之人,你強行扭轉她的命數,為她續陽壽,斷因果,已是逆了天道。她命盤脫軌,老身亦看不透她的結局。
“或有解,或無解,一切自有天命。”
沉昀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蓮清墟的,老人的話在耳畔嗡嗡作響,震得他六神無主。
他甚至沒聽到老人末了那聲唏噓:
“此番你要付出的代價,是浮生寂。”
——
應染一靠近主帳就被攔了下來。
她眼珠微轉,蘭煙紗遮住了她半張臉,卻遮不住她的風情萬種。
她眼波流轉,嬌媚橫生:“將軍命我醜時前來侍奉,你們這些木頭莫不是忘了?”
從前在黎都花天酒地時,她最喜看人表演口技,因而久而久之,自己也會了一招半式,模仿雪娘的聲音自不在話下。
果然,那兩個士兵互望一眼,收了槍戟,仍有些猶疑,正要再問,應染倏地伸手點了二人的穴位,二人頓時動彈不得,眼睜睜地看著應染進了主帳。
不遠處巡邏的士兵見那帳前二人放了“雪娘”進去,便也不再起疑。
應染屏息凝神,放輕腳步緩緩走進主帳。
帳內漆黑一片,充斥著刺鼻的酒臭味,那榻上男人鼾聲如雷,似未發覺。
應染秀眉微擰,不禁掩鼻,她脫了鞋子,赤腳踩在地上,借著帳外透進來的光,慢慢摸去書案。
案上有文書、筆硯一類的東西,應染暗想,一朝將軍的秘事,自然不會明目張膽的放在顯目的地方。
她目光轉向一旁的書架,那書架上層皆是竹簡,下層置著許多雜亂物什,應染彎腰伏在地上一瞧,書架底隱蔽處還有一個木匣。
應染心頭一動,方要伸手去勾,卻聽榻上一聲:
“去拿!去拿!”
應染驚了一跳,心臟快要跳脫胸口,她迅速伸進衣袖,握住那把短匕。
“去拿!去拿酒來!唔......”
榻上宏武將軍又吼了兩聲,聲如雷鳴,他翻了個身,鼾聲再次響起。
帳外來來往往的士兵似是早已習慣宏武的醉酒夢話,並未察覺。
應染出了一身涼汗,握著短匕的手心也黏膩潮濕,她不敢鬆氣,趕緊去拿書架底那匣子。
若與宏武動起手來,她定是難逃一死。
輕輕抹了抹匣子上的塵灰,應染打開匣子,裡麵竟還有一個小小錦盒,靜靜躺在匣底。
應染掏出錦盒把玩在指尖,仔細端詳了一番,這小盒子不過方寸有餘,上麵滿是古老繁複的紋路,像是什麼陳年舊物,神秘又凝重。
她正欲打開,身後冷不丁一聲:
“你在乾什麼?”
應染忙將錦盒往懷中一塞,偽裝成雪娘的聲音回頭訕笑道:“將軍,您酒醒了啊......”
帳內燈燭未燃,隻帳外火把映進幾束飄搖的光,宏武赤膀立在她身後,神色晦暗不明。
“我問你在乾什麼?”宏武又重複了一遍,聲音洪厚低沉,一聽便知是久經沙場才有的冷煞。
應染嬌笑道:“雪娘瞧將軍歇得晚,帳內殘羹無人收拾,便自作主張,進來替將軍打掃打掃。”
宏武沒有說話,但應染能夠感覺到他淩厲的眼眸在不斷掃視她。
他已經起疑了。
應染暗暗咬牙,右手捏住袖中的短匕,蓄勢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