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耳提著嗓子,硬著頭皮唱了首自己常聽的曲子,隻感覺衣襟濕了後背,方才大腦混是熱的,聲音抖得怕是嘔啞嘲哳難為聽。──好在底下的客官沒有非要她賣弄身姿地跳舞,否則那可真是……無法想象。
卷耳替自己尷尬地猛地一激靈,忽地記起方才自己在唱曲的時候好似發生了件大事。
她趕忙跑下台急匆匆地去找子衿,正巧碰上他持著劍走下樓梯來。
旁邊一襲人看清了他身上、劍上,乃至踩過的地上都布著瘮人的血,全都驚恐地向後推著擠著,子衿方圓幾尺迅速清空了人。
此時店內小二正要去清理廂房,見了屍體和打鬥的痕跡,頓時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喊叫,惹得整個醉江月的人全都冒出頭來瞅著子衿。
“哎喲我記得他,不是那個比武賽拔得頭籌的那位麼?”
“咂,真是!怎會……”
人群中不乏有議論之聲,但聲量不高,隻是略有忌憚地低語著,以免做了出頭鳥。
店內一群夥計有持菜刀的,有拿木棍的,團團將其圍住。“殺人償命!你來我們醉江月有何圖謀!”
子衿麵色很冷。顧不上詢問他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卷耳心中湧出一陣措亂與疼惜。
她伸出手輕輕地撫上他握著劍的手,根根分明暴起的青筋,因充血而發紅的關節處還印留幾行血跡。他的手輕顫著,卷耳努力捏緊讓他不要害怕。
“笙書閣例行公事,殺的都是該殺之人,你們敢攔麼?”卷耳冷冷道。
場內一陣嘩然聲,那幾個圍上來的夥計相覷著瞅了幾眼,稍退後幾步,為首那個舉著菜刀喊道:“我們怎麼知道你們是不是笙書閣的人!”
卷耳從子衿手中拿過劍來,轉手便拋給他。那人驚恐著退了一步,才小心翼翼撿起劍來。
“看看上邊刻的字,你總該認得。”
那人發著怵,用衣袖拭去了血,細眯了眼睛這才看清。
“當真是笙書閣的俠客!”那人臉上忽地浮出笑容,似也安心不少。周遭百姓一聽,許多怕見了血的膽小之人也紛紛湊了上來,想要一睹笙書閣弟子的模樣。
要知道笙書閣弟子鮮少下山,若不是前一月的大疫,恐有若乾年不見其蹤影了。
“小的失敬。”那為首的笑道,接著一群夥計全然散開了。
沒等子衿卷耳二人跨出門店,那人又立即將他們攔下。子衿此時更稍鬱悶了,眼神淡淡地看向了他,隻見那人臉上硬堆著笑容,卻也掩蓋不住慌亂的神色。
“不是,大,大人,是淮春城要出什麼事了嗎?為何……”
原來是驚訝於笙書閣弟子的出山。子衿歎了一聲,安慰道:“放心,淮春城不會出事的,今天隻是抓個小賊,不要向外聲張。”
“噢噢噢,這樣啊。”那人嘴角的肌肉這才不簌簌地抖動,煥出真情的笑容了。“那大人辛苦了,大人慢走。”
……
客棧裡,子衿與卷耳推開木門。卷耳訝異地看著床榻之上受了重傷的女子,及坐在桌邊皆沉默不語的裴青玄,崇皓軒兩人。
“她怎麼樣了?”子衿問道。
“大夫說性命無礙,隻是不知道何時能醒來。”崇皓軒回答道。
子衿隻聽著,略點了頭,便也到桌邊坐下了。一時間,卷耳也不知該怎麼安慰他,隻默默坐在他身邊,屋子裡陷入良久的沉默。
子衿輕輕將頭靠在她肩上,眼神卻是放空。卷耳隻感覺臉忽地便燒起來了,頭腦裡一些著無邊際的思緒嗡地蒸發掉,肩膀僵持在前一刻的動作上。
“子衿。”一股莫名的勁兒推著她的嗓子,要讓她發出些什麼聲音來。
“嗯?”
……
她隻感覺自己完全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可,可他的動作讓她覺得,她必須此刻馬上立即安慰他了。
“有些人可愛,有些人不可愛。”
她清楚地感知到自己臉在發燙:“安定是需要犧牲和流血的,或許你一直在笙書閣,並未見識到世間的慘惡,當然對於我,我也很難接受生命的突然逝去。”
“但這些都是我們需要接受的。唯有一部分人犧牲與流血,才能保住可愛之人生存的機會。”
子衿抬手看了看他手上早已乾涸的血,並未立馬回複卷耳。
……
“從前我將世間看得太簡單了,從沒預想過自己的雙手會沾上鮮血。”
“生存的法則是肉弱強食,笙書閣存在的意義也從不是一座供人敬奉的清佛。”裴青玄說道。
“有鮮血才有和平嘛!有些壞人死不足惜!”崇皓軒高聲道。
卷耳看著崇皓軒忽然又傻又亢奮的樣子,不自覺笑了起來。
“對。”子衿抬起頭,楞楞地看著卷耳的眼睛,臉上的愁雲恍惚間已消失殆儘。
“接受它,麵對它,反抗它!”
天色剛晚,屋內添了幾分涼氣,卷耳抱著一床小褥子給那位姑娘加覆上,隨即四人圍坐在一張漆紅色圓桌上用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