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不動聲色地站在了虞長寧身前,將火光四射的兩人隔了開來。
今日傅太太也來了,她神情冷淡,隻牢牢地抓著女兒的手,並未多語。
一行人徒步上了山,行至墓前。
傅太太身邊的嬤嬤殷勤地為虞敏勤夫婦擺上了貢品,賠著笑看向虞長寧,“虞四娘子,這是我家太太和娘子的一番心意。”
虞長寧低頭看了一眼,“有心了。”
她的聲音纏著山間的清風,幽幽淡淡。
傅雲夏站在母親身邊,一動未動,臉上滿是不情不願。
虞長寧挑眉看向她,“傅娘子可有什麼話要對我父母說?”
傅雲夏死死咬住下唇,扭頭看向遠處。
招寶山如鼇柱般豎在天地間,山下商舶所經、百軫交集。
虞長寧見她這副模樣,輕笑一聲,“你現在不說,難道是要等午夜夢回時,當麵說嗎?”
春寒料峭,微風中夾著遠冬的寒意。即便穿著厚實的春衫,依然能感受到一股子陰冷。
又是一陣西風,吹得墓前的金銀衣紙簌簌作響,好似一條遊走的小蛇,帶著冰涼鑽進了人的心底。
傅雲夏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恨恨地看向虞長寧。
她的腦海中盤旋著父親說的話,如今不過是忍一時之氣,待祖父成事,什麼沛國公,什麼梁王,統統都要向傅家俯首,屆時,自有她狠狠出氣的時候。
她將目光從虞長寧的臉上移開,上前一步,躬身立在碑前,言不由衷地向虞敏勤道了歉。
而後又向虞長寧施了一禮,“那日是我口不擇言,還望虞娘子原宥。”
虞長寧將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怨恨和算計儘收眼底,絲毫不放在心上。傅誠那個蠢貨在打什麼盤算,她清楚地很。若他真是個拎得清的人,也不會被自己的父親趕離汴京了。
“傅娘子既已道歉,我不會再揪著不放。還望傅娘子日後謹言慎行,莫給自家長輩添了麻煩。”
傅雲夏的指甲狠狠掐進肉中,臉上虛偽的客套似乎有了一道裂痕,“多謝虞娘子指教,告辭了。”
看著傅家的人離去,大太太長舒了口氣。
自家這位活祖宗她已是管不了了,還好傅家那位今日收斂了許多,兩人這才沒鬨起來。
至於她那可憐的丈夫會不會被上峰穿小鞋,那就不是她該操心的事了,隻能讓他自求多福了。
待傅家的人離開視線,虞長寧才正襟立在墓前,這是她第一次站在此處。
並非沛國公夫婦不準她來此拜祭,而是因為,她麵前的這座墓隻是一座衣冠塚。
當年官兵隻在水中尋到了夫婦二人殘破的衣物,他們從衣物破裂的痕跡判斷,二人的肉身已成了江中大魚的腹中餐。
後來虞家花了大價錢,尋了幾個水性極佳的漁民潛江打撈,也隻撈上來一些佩飾。
但這也證明了,夫婦二人確實葬身於這片水域,隻是屍骨無存了。
方夫人不願來此傷心地,她在揚州護國寺為妹妹妹夫供奉了牌位。而虞長寧被尋回後,每年都會去護國寺祭奠父母,便也不用親身趕赴明州。
至於方虞兩家鬨翻,是因謠傳此番變故皆因三太太孟氏任性所致。方夫人怎能忍受妹妹受此冤屈?她命虞家澄清謠言,卻被虞敏忠斷然拒絕。
自此之後,兩家割席,再無往來,各自派人尋找失蹤的虞長寧。
九年前沛國公方稹率先在湖州漁村尋到了虞長寧,隻派人通知了虞家一聲,便將孩子帶回了揚州。
他們夫妻原以為要與虞家打一番官司,誰料虞家竟未反對。這讓方夫人更加氣憤,認定虞家不但冤枉了自己的妹妹,還遷怒可憐的孩子。
而這次虞長寧與沛國公的暗中計劃並未告知旁人,方夫人因她執意要回明州,氣得臥病在床。
方仲青本打算趁著閒日遊山玩水,因知母親生了妹妹的氣,才決定陪著妹妹一道兒回揚州負荊請罪。
而虞長寧初回明州時,也對虞家眾人有著偏見。隻是真當她踏進家門,才知這一家子並非她所想那般冷心絕情。
直到她從兩位伯父口中撬出了真相,才明白當年虞家幾位長輩是故意將自家孩子扔給方家撫養,並非惱怒孟氏,而是怕她身處險境。畢竟,她作為當年的幸存者,在凶手眼中是個隱患。
虞長寧忽然害怕起來,若她的身份被揭穿,虞家的長輩該如何接受自己將一腔濃厚的愛意錯付給了一個贗品?
眼看就要落雨,大太太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去吧。”
一行人緩步下山,霧濕路滑。
虞長婧不小心踩中了一塊鬆滑的石塊,眼看就要滾下山去。
方仲青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臂,而他的另一隻手牢牢扣住了山道旁的樹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