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楊城逃出來,千照和柳魚花了兩日走到留仙河。
天邊層層疊疊、片片薄紗般的晚霞有著最熟練的染工也染不出的不同層次、絢爛的紅,“呼——”千照站直身子,眺望遠處的夕山,深呼出一口氣,秋日清爽的空氣清空這幾日的疲乏。
“明天會是個好天,晚上就在這裡休息。我去夕山上采一些草藥。”
“夕山?這山原來叫夕山嗎?”柳魚不解。
留仙河旁的這座廢棄多年的鐵礦山,曾出產名揚天下的淩雲紋鐵,不過夕山在前朝就已經不產鐵礦,荒廢百年了。
“夕陽的夕,夕山。”千照將爺爺曾畫過的輿圖印在腦子裡,不會忘,也不敢忘。“煜迦草形似蘑菇,長於斷木處,內服可治止血,我一會就回來了。”說完她撥開齊腰雜草,走進樹林深處。
落葉鋪在柔軟的泥土上,掩蓋住百年前的所有傷痕,樹木從灰燼中重新抽出枝椏,厚重的葉蓋住了潺潺的水聲。
“煜伽草!”深紅色的傘狀物一小簇一小簇的長在斷裂的粗樹枝上,千照手腳並用,爬上樹,右手持刀,左手拿袋,小心地從根部割下草藥,“留下一簇,這樣才能生生不息。”就像從前爺爺講的那樣。
一陣勁風吹亂地上的枯葉,千照後頸忽地一涼,幾乎是本能地蕩下樹,下一秒一根藏匿於風聲的箭便急急射過她曾在的地方。
“手舉起來!趴在地上!”泛著寒光的三隻箭指著她,封死了千照的路。
太大意了!千照懊悔著,可是不得不照做,“我是從南邊逃難來的,行行好,我什麼都沒有啊!”
“呦,是個小姑娘呢!”是一個甚是年輕的男子,他懶洋洋地說道,“小妹妹,若不是你之前那個動作,我們可能還會信你,那樣敏捷的閃避,沒有幾年可練不出來啊!”
“嘖,可不是,流火你看,這煜伽草不是走江湖的或是大夫哪個曉得!”矮胖的老者翻著千照先前采藥的包裹,嘖嘖道。
“哇,流火哥,你看這刀!”將千照反手綁好的少女發現了她背後的雙刀,下一秒眾人便都圍了過來。
“嘿!”被稱作流火的男子耍了個刀花,又摒棄凝神,揮刀試砍,“打這刀的刀匠很厲害,這樣輕薄的刀是專門為你定製的?”流火蹲在千照身邊,一邊看刀一邊問。
“不是,這是我撿來的,我——嘶——”千照綁在背後的手被蠻橫地扳開,突如其來扭曲的痛感讓她倒吸一口涼氣。
“這厚厚的繭子,嗬,以你的年紀看,莫不是會走路就學刀了?從小培養的刺客麼……夏至,蒙住她的眼,哦,彆忘了塞住耳,先帶回去再說!”流火沉思片刻下令。
“好咧!”叫夏至的女孩走上前,在視覺聽覺被剝奪前的片刻千照仔細觀察了麵前四人,老人,孩子,殘疾,四人一組的巡查嗎?傳聞雲國的起義軍就流竄在這些荒廢的礦山,那麼他們必是要帶她去見他們真正的首領了。
“趙老大不在,讓孫夫人定奪……”
天色漸漸變暗了,河邊的柳魚卻一直沒有等到千照回來。“去了這樣久,不會出什麼事了吧?”柳魚向林子更深處努力地望著,可是黑暗團成一團,糊住了他的視線。
“大人,這邊走。”粗啞的嗓音在這靜謐的樹林裡甚是突兀,柳魚嚇了一跳,隨即跳起,藏到一個土坡後。
星星點點的火光搖曳在暗夜裡,腳踩厚厚的樹葉,官兵們的腳步聲顯得異常沉悶。
“姓李的,若是騙了我們,你知道下場會是什麼!”領路的人被軍官拽住衣領狠狠向前一摔,他踉蹌一下,腰彎的更低:“大人,投名狀都交了,我沒有騙大人的理由。”
“哼,大人,按我說,已經抓了為首的,山上這些雜魚能成什麼事,哎,縣令大人也真是的,非要我們來……要是他們躲進舊礦洞裡邊,叫咱怎麼抓?”副官抱怨著。
“笨死了!”軍官猛的敲了下副官的頭,“也沒說要活的啊,讓你們帶的火箭是擺設嗎?!”副官抱著頭,連連稱是:“大人絕頂聰明,燒了山,這些老鼠就不得不出洞了。”
“這邊走,大人……”
聲音漸遠,藏匿的柳魚額頭滲出冷汗,山上有山匪?朝廷派了人來剿滅,要燒山……那千照,千照一直不回來,會不會被山匪抓住了?就算沒被抓住,要是她碰見了朝廷的軍隊可怎麼辦!
柳魚不敢多想,他悄悄地,遠遠地跟著官兵,向山上爬去,“千萬不要有事啊!千照!”
……
蒙在眼上塞進耳朵裡的的布被扯下,突如其來的光明有些刺眼,千照眯著眼,努力分辨著。
“孫夫人,這是東南山腳處抓到的,她在采煜伽草,身上還有兩把刀。”流火恭敬地雙手承上雙刀,一雙骨節分明,飽經風霜的手接過。
“好刀,川字紋,看你的身形,是雙刀將軍為你定製的?”孫夫人站起身,湊近地上的篝火,細細查看這兩把刀。
千照看清了她在的地方,這是一個曾經的礦洞,借著篝火的光,千照看清了眼前的女子。
她完全算得上高大,不過她身上的衣服和流火他們一樣,在初秋顯得過於單薄,她看看起來已經不算年輕,火光跳動在她的眼睛裡,探尋目光掃過千照。
這個樣貌平平無奇衣著普通的女子,卻像一棵激流中深深紮根的樹,堅毅無比。
“不說?”千照沉默著,她還不能相信這些人。
“你不相信我,我很理解,我們是反對將軍如齊的起義軍,你帶著雙刀將軍的刀,雙刀將軍叛國,想必你也不是什麼擁護朝廷的‘良民‘吧?我想我們是可以合作的。”孫夫人循循善誘。
千照依然沉默著,爺爺為祁王鞠躬儘瘁,隻是為了她這個孫女能活下來才逃出祁國,祁王卻給他安上一個叛國的罪名嗎?!我們隻是想活著!
千照拚經全力沒有在臉上露出一點仇恨和痛苦,一路走來,她和爺爺見過太多嘴上一套背麵一套的人,輕易相信彆人是愚蠢的。
“哎,既然這樣,夏至,帶她下去,先關起來吧。”孫夫人下令,“流火,你留下。”
看著門簾放下,流火迫不及待地詢問:“夫人,為什麼留下她?萬一是官府派來的奸細怎麼辦?”
孫夫人摩挲著刀柄,歎了一口氣:“流火,你說,這是好刀嗎?”
“當然。我們和穆邑的官老爺們打了這麼些年,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好刀,就連趙老大的刀也不及這個。”
“刀太新了,年輕的刺客,”孫夫人手指不小心刮過刀刃,瞬時一道血口,“呼!嗜血的刀鋒。”
“流火,今年是平寧幾年?”孫夫人想到什麼,大聲問道。
“平寧十九年。”
十六年前中秋佳節,祁王屠儘天下那日出生的孩童,那叛國的雙刀將軍,不就是那年秋日逃出祁國的嗎?
“嗬!我知道了!”孫夫人一拍大腿,大笑起來,“哈哈哈,我早該知道的!流火——”
“不好了夫人!官兵!官兵來了!”手下衝進門,“他們避開了前兩道警戒!小劉說看見李潘那個王八蛋給他們帶路!”
“李潘?”流火臉色霎時凝重,“那老大豈不是……夫人!我們快進舊礦道躲著吧!就算李潘出賣了我們,這麼多礦道他們也找不過來!”
孫夫人拎起桌上的水壺對嘴喝上一大口,“呼,不能進礦道,走礦水井,下暗河,出後山!”水壺砸在木桌上,咚地一聲,孫夫人權衡下作出決定。
“夫人,夕山經營了這麼多年!說舍就舍了?”流火抗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走!”孫夫人命令流火,“你帶頭,我殿後,這是命令,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