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綁著扔到黑暗礦洞裡的千照隻覺得洞外變得更吵了些,有很多影子,高的矮的,映照在石壁上,晃過來飄過去。柳魚怎麼樣了?一定是覺得自己拋下他了吧,嗬,也是,完全不相乾的兩個人,各走各路也是正常。
“那麼,我們是共犯了。”
唔,不過是玩笑話罷了,不過是看著渾身戰栗的他,一句安慰罷了,沒有人會當真吧?不會有人當真的。
連爬樹抓魚都不會的柳魚;能講出許多遠方城鎮國家故事,卻不知這些地方在東南西北哪個方向的柳魚;夢想著有一天走遍天下的柳魚;把仇恨化作力量斬斷過去的柳魚……
這樣的柳魚,會不會來找她?
彆犯傻了,像她這樣的人,注定是孤獨的,她想。
“小姑娘,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是誰,要做什麼?”孫夫人站在洞口,高大的黑影擋住微弱的光。
“我要殺一個人,但是,這是我自己的事,隻能我一個人去做。”千照盯著她手中的匕首,緩緩說道。
“好,我明白了。”
孫夫人快步上前,抬手,割斷了繩子。
“官兵要殺我們,你願意的話跟我們走吧。”
千照揉著手腕:“官兵嗎?”千照要想一想。
“放箭!”領軍下令。
帶著火的箭矢在這一刻比流星還要耀眼,他們劃過夜空,帶著燃儘一切的氣勢飛向遠方。
“再一次!放箭!”
官兵站在挖好的避火土溝後,看星星點點的微光逐漸擴大開來,哈哈大笑道:“這狗賊盤據夕山幾年,今日終於了卻這一心腹大患!哈哈哈哈!”
“大人!風向變了!”突然變了方向的風卷著煙撲向他們。
“什麼?咳咳,下山下山!咳!老子可不想死在這裡!咳咳!”
官兵個個俯下身,那煙嗆的他們涕淚橫流,以至於沒有人發現柳魚悄悄翻過土溝,向山上去。
“縱使前方是刀山火海,我也要找到你,因為,我們是共犯啊!”
撥開麵前的荊棘,避開燃燒的灌木,聽著樹葉在火中發出劈裡啪啦的尖叫,蜷縮成黑色的一團,最後化作一縷灰色的煙。黑夜被迫染上紅色,加上一團怒氣一般的熱,樹林在哭。
“啊,柳魚是不是呆子我不知道,我一定是。”千照想著。
“我要找一個人,請把刀還給我,讓我走吧。”千照這樣對孫夫人說。
她要去找到柳魚。
隻是因為那天多看了一眼,一時心軟而伸出的手,又是因為什麼而不舍得鬆開?
“哢——”一旁的樹發出危險的聲音,下一秒便轟然倒下,千照隻能翻滾躲避,剛躲過樹木,看似平整的地突然裂了口,“啊!嘶——”
千照掉進了洞裡,腳踝處一陣撕裂的痛,“呼——呼——”千照儘力深呼吸,可是濃煙擠壓著空氣,她覺得頭有點暈。
“要死在這裡了嗎?真是,什麼都做不到啊。”
她又想起她的爺爺了。
爺爺死的時候也是這樣嗎?孤獨的、不甘心的,帶著憤怒和深深的疲倦。
“爺爺,最後你會想什麼?”千照穿過濃煙看向頭頂的星空,照星依舊是最亮的星星,冷峻的光輝漸漸模糊了。
仇恨是巨大的力量,可是愧疚是它的土壤。
“你會恨我嗎?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死吧,爺爺。”
“那個傻小子,最好不要再尋死了。”千照並不後悔來找柳魚,是她帶著柳魚來到這裡的,是她自己選擇伸出了手,那就不會鬆開。
“千照!你在哪?啊,千照?醒醒!”柳魚趴在洞口大喊。
是柳魚嗎?是幻覺吧,畢竟離開我的人,從來沒有回來過。千照睜開眼。
“千照!拉住我的手!千照!”
啊,是他那張有些秀氣的臉,他在這裡做什麼呢?
“拉住我的手!聽見了嗎?你傻了嗎?千照!”
“你來做什麼呢?”還在恍惚的千照說。
“我來救你了!快一點,抓住我的手!”燒焦的黑葉從柳魚耳邊飄落,他吼叫著。
活在深淵裡的人,原本隻能跌跌撞撞、不知方向地前行,但隻要兩個人在黑暗中互相握緊雙手,一旦成為彼此唯一的溫暖和依靠,連冰冷的死亡都不能將他們分開。
千照腿上的傷和脫力的手試了幾次也爬不上來,但柳魚一次又一次努力地抓住她。
“彆怕,”他這樣說著,眼裡卻盈滿淚水,“你說過,我們是共犯啊!一個人做不到的事,共犯可以做到!千照!抓住我的手!”
像是有人在千照的身體裡炸開了一把煙花,千照終於爬出了那個陷阱。
少年的手拉住少女的手,玩笑也好,認真也罷,我們是共犯啊!
我們都記得,是我遞給你的刀,當獻血噴湧的那一刻,命運便設下了牢不可破的羈絆。
在孤身一人的時候,遇到了彼此,救贖了彼此,那就互相攙扶著爬著、走著、跑著,直麵這該死的命運。
在他們終於倒在避火的土溝上的時候,盤踞的煙霧散開,星空依舊閃耀,是風向變了。
他們大口呼吸著空氣,柳魚問道:“千照,我們要到哪裡去?”
“祁國,裴都。”千照望著滿天的星空,說:
“我要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