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都,鄭宮。
“滾出去!”
酉金閣外,侍從皆跪伏在地,大氣也不敢出,隻看見華麗的衣角匆匆滑過,聽見玉玦相碰叮咚之聲。
相國和郡主又吵架了。
自從那次石破天驚的歸鄭議事後,鄭十一和鄭巧的關係便一天天惡化,今日鄭十一的奏折正式遞出,郡主也不相讓,在議政殿上兩派吵得不可開交。
“可惡!”鄭巧隨手狠狠掐著百花園中的花,氣悶的臉上浮上兩團紅暈。
“生氣就生氣,作踐自己做什麼?”祁小將軍背著手,盯著她低頭輕笑。
“你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鄭巧嘴上不饒人,卻乖乖停了手。
“我巡邏宮禁,你又不是不知。”祁小將軍拉過鄭巧的手,仔細看著,“花上的小刺可要當心,當下看著沒什麼,等時間久了,紮在肉裡,那種又麻又癢的疼你可受不了。”
鄭巧偏過頭,翻了個白眼,但沒把手抽回。
“好了。”祁小將軍話音剛落,鄭巧就迅速抽回手,轉身就要走。
“誒!何至於這樣生氣!”
鄭巧轉身瞪著他:“祁哥哥,我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你難道不了解我?”
“我了解你,正是我了解你,才要更為你著想啊!”祁小將軍急切地說,他又頓了頓,慢慢漲紅了臉,“可是這鄭國國君,有什麼好,你完全有更好的選擇,我,你——”
“祁哥哥,好和壞不僅是他人的評價,也是自己的作為,這也是我生來的權力,我為什麼不能選?”鄭巧打斷祁小將軍的話,說道。
“還有,”她又忽然湊上前,幾乎呼吸可聞,用氣聲問道,“什麼更好的選擇呀,祁哥哥?”
“咳。”祁小將軍迅速後退幾步,鬨了個大紅臉,“沒什麼。嗯,過幾天春祭禮,你素來怕冷,記得讓下人多備些衣物。我還有巡邏,先告退!”
他幾乎是逃也似地飛奔而去。
鄭巧等他遠到看不見的距離,瞬間收了笑容。
都說鄭國女公子鄭巧,十五歲時便被陛下親封郡主,有傾國傾城之貌。她在人前總是帶著笑,但隻有鄭巧自己知道,其實,她不喜歡笑。
鄭武公時,鄭宮按照這位先王的喜好,修建長長的走廊串起一座座宮室,若有耐心順著長廊一直走,隻要選對方向,百轉千回也能繞回原點,世人稱做"雁回廊"。
鄭巧很喜歡獨自一人順著雁回廊慢步,遇到岔路便隨意選擇向前、向左或向右。
隻有行走在雁回廊上,一步又一步,她可以冷著臉,摘下笑臉的麵具,她走得穩穩當當,一點一點積攢著儘管前路未知卻能坦然從容的勇氣。
鄭巧小時候,曾聽聞鄭武公——自己未曾蒙麵的父親,那個名震天下的英雄,也常常獨自漫步雁回廊。
有宮婢窺見他於皓月當空的夜晚,在雁回廊對影成詩,就著月光飲下親手釀製的桂花酒。
鄭武公已經走了很多年,但還有很多人記著他、念著他,鄭巧沒有見過他,她就從這些記憶裡的陳舊光影中,自己憑湊、想象出一個不甚清晰的影子。
這個影子陪她走過許多年,被她仰望過許多年,直到她終於有了能夠去追尋這個影子的力量,於是她選擇了這條布滿荊棘的路。
不知道是刻在骨血裡的牽絆還是命運的輪回,子女總是難免走上和父母相似的路。
鄭巧隻希望自己,能做得好一些,再好一些。
……
昭都,雲宮。
雲國公雲無憂靠在窗邊的軟塌,閉目微揚著頭,他用手輕捶自己刺痛的雙腿,試圖減輕一些陳年舊痛。
多日陰天,他雙腿的舊傷又犯了,剛剛靠一碗安神湯才小睡一會兒,他過目不忘,但還是記不清稍縱即逝的夢境。
夢之所以為夢,大概就是如此吧,他想。
"國君。"老人跪在他的麵前行了大禮,瞧著比雲無憂還要年長,但眉眼間比他還多了幾分生機。
"何不為,你也老了。"雲無憂輕笑著,但一陣劇烈的咳嗽打破他表麵上的雲淡風輕。
"咳,咳,無礙!"雲無憂滿不在乎地撐著勉強站起,"十七年不見,我們都老得快死了,也沒必要敘舊寒暄了。"
何不為眼眶微濕,他還記得多年以前,在京城與雲無憂第一次見麵,那時的鮮衣怒馬少年郎,如今,連站都站不穩了。
他從輝煌燦爛的過去一步步走來,淪落到如今,苟延殘喘。
"君上,我們終於等到那個機會了嗎?"何不為激動地有些微微發抖,"臣在憲州多年的準備,隻需君上一聲令下!"
"再等等。"雲無憂看著疑惑的何不為道,"在那之前,你要去那五個附國一趟,拿著我的印信,這個錦囊你到了附國才能打開。有些故人,你幫我見上一見。"
"是,"何不為猶豫片刻問道,"如今不需要防著琉璃氏了嗎?"
"不需要了,"雲無憂笑意未達眼底,他看向遠方天邊的烏雲,"要變天了。"
"君上保重,臣告退!"何不為行禮道。
"好,"雲無憂神采飛揚,依稀透出何不為記憶中他幾分少年時的模樣,"本君如今事少,正好能仔細挑選一個良辰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