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上仰望,隻見祭台上赫然一座巨大蓮花寶座,色澤晶瑩如玉,蓮座之上,叱蓮神像身著百目銀衣,戴鬼紋麵具,遮去半張麵容。亡靈之神久居冥界,神秘莫測,神像亦不見菩薩低眉之相。
沈黛想起曾在古書上看到,南楚傳說中,叱蓮神為蓮花化身,七月半降臨凡塵,在人間巡視三日,聽眾生之苦,解愚者困惑,讓陰陽兩隔的人得以相會,慰未亡人哀愁。至第三日,叱蓮神返回天界,亡靈亦隨之離開,以蓮燈為舟,飄向冥界。
祀神儀式便是在這日,亦可稱為渡蓮儀式。
身著查瑪銀衣的祭司立於神像兩側,祭台上香火正盛,桌台上備死五牲及五果六齋,擱著銀製酒盞,神壇裡堆滿五穀,插著一把四五尺長的苗刀。
晟使鹹至,遠遠望見一行身穿銀衣的人登上祭台,除了南楚王室中人,還有負責禮樂的祭司台官員。
中間站著那人,晟使們不曾見過,年齡六十上下,銀衣層層鋪展,上飾銀製圓背牌和銀鏈,頭戴巨大銀角冠,銀角高豎,為五龍擁日紋飾,乃南楚君王的象征。
楚王麵向眾使:“寡人前日以來罹患疾病,纏綿病要他,未能如常接見大晟使者,心甚愧疚,今日稍覺爽健,舉行祀神儀式,邀諸卿同赴祭台,一同祭拜,共沐神恩!”
眾人俯首,齊聲應諾,聲音激蕩雲霄,“吾等深表榮幸!”
君王之言,晨鐘暮鼓,所言乃是苗語,祭台眾人亦用苗語對之。
擱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沈黛看到立於楚王身後的烏欏奚,他居於君王之下,負手而立,所站位置不甚起眼,然其氣度非凡,似乎淩駕於眾生之上,單是站在那裡便讓人覺得仿若神明降世,身後巨大的叱蓮神像漸漸變得渺小,黯淡。
不知怎的,她莫名生出一種錯覺,似乎不是楚王在主持儀式,而是烏欏奚在暗中操控局麵。眾人在不知不覺中入他棋局,皆成了他的提線木偶。
不止沈黛,還有很多人在看向烏欏奚。
晟使中,不少人得到消息,祀神儀式前公子奚會宣布使者私相授受案的處理結果,對有功者論功行賞,不少人都在巴望著烏欏奚開口。
孰料,烏欏奚始終未發一言,一柱香時間過去,楚王講畢,點燃三炷香,祭拜神明,祀神儀式便正式開始。楚巫隨之登上祭台,清一色的玄色查瑪銀祭服和鬼紋銀麵具,手持法器。
巫樂聲起,樂聲如海潮,嗩呐、響盞奏序樂,不同於晟使入宮那日漢人禮樂的氣勢磅礴,苗樂以巫樂為主,夾雜梵音,用以逐鬼、酬神,安天地。
祀神儀式分為敬拜,請神,安台,踏河,獻燈,聽旨,辭神七道儀式,巫師忽而騰躍,忽而低吟,進三步,退三步,舞姿奇異,似在溝通天地,一張張鬼麵在火光中搖曳,映照著祭台上的叱蓮神像。
此場麵太過晦澀玄妙,讓人恍然如在夢中,眾使剛開始還興趣盎然,沒多久便昏昏欲睡,似乎被巫樂攝去了三魂七魄。唯有少數幾人如廖敏還提著一顆心,等待祀神儀式結束的那一刻,等著烏欏奚開口的那一刻。
他們沒有等待太久。
待巫師們將蓮花燈獻於祭台上,左手持銀聖杯,右手持使者節仗,對烏欏奚道:“請叱蓮神扮神者選擇神明信使,共同聽旨。”
到了聽旨儀式,說明祀神儀式馬上要結束了,眾人紛紛提起精神,往烏欏奚那邊看去。
烏欏奚接過使者節仗,看向祭台下方,似乎是在尋找。
宮人們見狀,竊竊私語:“往年神使都是在氏族中選的,今年奚公子扮神,想來這使者人選也不會有旁人了吧?”
“那是自然,你沒看迦月公主這幾日苦練儀態步伐,將祀神儀式背得滾瓜爛熟,還換上了與公子奚相同圖案的銀衣,連銀鏈都是同一個工匠鍛造的。準備如此充分,可不就是在等這一刻嗎?”
“真好啊,能得公子奚的信任,還能如此榮幸成為神使,換作是我啊,死了也值了!”
宮人們看向迦月扶,目光裡皆是豔羨。被眾人注視的迦月扶垂下頭,莞爾一笑,期待中帶了一絲羞怯。
若來日,不止是在祀神儀式上與他站在一起,該有多好。
迦月扶心裡這麼想著,久久未能出神,直到那紫衣男子從自己身邊走過,一絲蘼蕪香氣劃過她的臉頰,將她從幻夢中拖拽出來。
當著楚王,文武百官,所有南楚氏族,以及一眾宮人、楚宮侍衛,烏欏奚緩步走過熙攘人群,走到隊伍最末一人跟前,那人身量清瘦,意態悠遠,靜立於斯。
巫樂聲漸漸沉寂,天地間喧囂渾然不見。眾人看著眼前突如其來的一幕,腦子“嗡”地一聲炸開,木頭般杵在原地,嘴巴越張越大。
“神使大人,請隨我來。”
男子輕輕開口,像是奔赴了千山萬水,跨過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