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內部再無聲響,話題結束,隻剩車軲轆軋在泥地裡的隆隆聲。
暗探悄悄找了個機會離隊,路遇碎瓷,他猶豫片刻,還是選擇把四寨主扔出馬車的碎碗拾起,帶回去讓隨行的醫侍細磨一下裡麵的藥物成分。
藥方是真的,醫侍已經檢驗過了,做不了假……
但誰知道馬車裡那二位在接過這壺藥碗時,有沒有私自添加了彆的東西呢?
馬車裡。
雲奴接過四寨主遞來的手帕,擦去唇舌間的墨漬,眸裡一片冷凝。
風波暫平。
*
“大人,隨行的醫侍檢查過了,確實是補氣育血的藥汁。”暗探俯首,不敢直視蒙麵男子的麵容,恭恭敬敬道:“青衫人的臉被鬥笠蒙著,屬下無能,沒有親眼看見過容貌。但是他的身形、聲音皆與裴細清如出一轍。”
緊接著,暗探又把裴細清和四寨主的對話詳細說了一遍。
蒙麵男子陷入沉思。
“十裡亭的秘寶?”
蒙麵男子極快地抓住重點,思索片刻,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喉間發出‘咯咯’的笑聲,如同一台舊世紀的破風箱,嘶啞難聽:“裴澤那老家夥,死到臨頭還想著這破寨子呢。留下點什麼東西讓兒子去拿,不錯,不錯,像是他的作風。”
他咧開嘴角,毫不掩飾話語裡的幸災樂禍:“反正到最後都是一樣的結局。平戎寨也好,鎮北侯府也好,都是一樣的……”
“既然裴老寨主執意要把他兒子逼上黃泉路,那我也隻好成全他的愛子之心。”
黑色的衣袍擦過暗探的臉頰,掀起一股濕涼的風。
噤若寒蟬,暗探感受到一道如刀割般銳利的鋒芒,從上而下,好似要把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來。思及此處,暗探內心惶惶,趕忙把自己的身軀俯得更低更卑微。
蒙麵男子哈哈一笑,停在暗探麵前:“你回去告訴啞奴,倘若真按他信中所說,能讓我們兵不血刃得到平戎寨,事成之後,留他一命也無妨。若是他膽敢欺騙……”
“我有的是機會把他剝皮楦草。”
望著伏在地上的暗探,蒙麵男子神情極冷,話鋒一轉:“等會,我會讓人把十裡亭周邊的活人都清理乾淨,方便我們行事。”
“你回去罷。”
他倏然間溫和了神色,眼眸仍是極利:“彆讓他們起疑,懂?”
暗探霎時冷汗涔涔,哪敢推辭,領命而去。
*
天光微晞。
大寨主破破爛爛,攝政王縫縫補補。
燕則靈半倚在樹旁,手指撫上裴細清鮮血淋漓的腕骨,笑了一聲:“看著好些了。”
“那可不!”
係統立刻來勁了,在他腦海裡洋洋得意道:“主係統出品,藥效百分百,童叟無欺。如果你身後這個大兄弟隻是簡單的刀戩傷口,那他早就愈合了。”
在這個刀割一下都會死的惡劣條件,無疑是降維碾壓。
燕則靈伸手探上傷患的脈搏:“脈虛沉遲,濕邪內困,沉屙靡淤。”
語罷,他衝著唇色發白的大寨主笑了一笑,又用同樣的手法再給裴細清抹了一遍藥:“初見時某還以為自己學藝不精,現在觀裴兄脈象,當真是生嬌體弱。”
係統難以置信:“王爺,你還會切脈?”
燕則靈繼續手裡動作,雲淡風輕道:“我母親的身體算不得好,我怕她勞心,就自學了一點皮毛,不算精通。”
說來慚愧,直到最後,燕則靈都沒能給母親切過一次脈。
係統再次沉默了。
而那廂,裴細清想要抽回手,腕骨卻被燕則靈狠狠拽住。
手腕抽不回來,裴細清也就放棄了:“裴細清一身病骨,勞閣下費心了。”
“怎麼會麻煩呢?”燕則靈順勢鬆了手,語氣熟稔,如故友重逢:“我載你一程,純粹是順路。裴兄不妨告訴我……你不肯好好養傷,非要去茶莊乾什麼呢?”
聞此,裴細清蹙眉不言,定定地凝視著他。
白衣俠客亦不退讓,頗有股市井無賴耍渾的架勢,大有不知道答案誓不罷休的意味:“這樣吧,你悄悄告訴我,我不跟彆人說。”
話雖如此,但不知怎地,偏偏有股讓人不自覺地把所有事都告訴他的欲|望。
“十裡亭有我父親留下的遺物。”裴細清頓了頓,艱澀開口:“隻有我知道怎麼打開父親的遺物,事關平戎寨的存亡,我必須要親自去一趟。”
“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
燕則靈若有所思,沒說信也沒說不信。
裴細清一哂:“雖千萬人吾往矣。”
聞之,燕則靈起身,拍掉黏在白衣上的草屑。旁邊悠然吃草的白駒似有所覺,馱著綁成一團的俘虜踱步過來,停在二者麵前。
到現在都還沒有鬆綁的人形粽子對燕則靈怒目而視,敢怒不敢言。
燕則靈才不管俘虜怎麼想,扶住裴大寨主的手,虛虛一抬,後者借著這股力道一蹬馬鞍,穩穩坐在馬背上。
白衣俠客翻身上馬,韁繩一勒,座下白駒便如離弦之箭衝刺而去。
風中,裴細清聽到燕則靈含笑問道:“今日我舍命為君,來日何以哉?”
好歹也是念過經史子集的,身為平戎寨裡為數不多的文化人,裴細清一愣,下意識道:“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卻聽燕則靈又問道:“比角哀伯桃乎?”
這下裴細清回過味來,霎時眸裡醞開一抹笑意,明晃晃的,浸潤了月光:“舍命之交,自當瓊玉作禮,歃血為誓。”
白馬西去,月色溶溶,映出三個朦朧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