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驗玉(下)
衛懷川想起了一些往事。
某個夏日的午後,那時候她還很小,窩在母親的懷裡。母親手持一本古書,教她識字。
“阿涼,這個紙讀森麼?”她太小,口齒不清。
“是阿娘。”衛行雪耐心地一字一句教她。
“阿娘!”她衝女人喊著。
“川兒真聰明。”衛行雪笑起來如雪初融,衛懷川呆呆地看著她。
衛行雪指著書上的詩句,輕聲念到:“離鳥夕宿,在彼中洲。延頸鼓翼,悲鳴相求。”
女人眼底纏繞的愁緒牢牢刻印在她的心中,隻是她那時還不明白。
“阿娘,好長啊,窩學不會。”衛懷川咬住手指,眼巴巴地看著母親。
“沒事,川兒以後就會了。”衛行雪捏了捏懷裡團子圓圓的小臉蛋。
稍大一點,她讀到那詩的後句,“眷然顧之,使我心愁。嗟爾昔人,何以忘憂。”
母親是在為何事而擔憂呢?她曾問過母親,母親似乎有些驚訝。
“川兒這麼小就洞悉人心,以後一定大有前途。”衛行雪稱讚道。
母親不說,她也不再問。
此時此刻,她突然懂得,母親的愁緒為何。母親應該早就知道自己玉質特殊,隻是母親從未開口。那些愁緒絲絲縷縷,交織的是她如今的驗玉結果。
她從不懷疑,自己是衛行雪的血脈這件事。即便……玉質違背常理。
手掌的刺痛讓她從回憶中驚醒。
“段纖,你說什麼呢?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時飲秋在段纖話音剛落,就跳出來怒斥道。
段纖沒理她,而是對著時遲雲質問:“這真是衛首尊的血脈嗎?”
時遲雲現在也不確定,不過她顧及著孩子,隻是說:“衛行雪親口告訴我的,怎會有錯?”
如果有錯,那也是衛行雪說謊。段纖是不會承認這種事情的。
段纖完全無法相信,“你胡說!那她的玉質怎麼會?”
時遲雲也是一肚子的疑問,聽得段纖的話,諷道:“這你得去問衛行雪,問我作甚?”
“時遲雲!你!”
“好了。”溫清文揉著額角,製止了兩人的爭吵,“段纖,她已過七品。”
“那又如何?她是否是衛首尊的血脈存疑。我撤回剛剛的請求。”段纖依舊滿腔怒火。
時飲秋不屑道:“誰稀罕你那竹林峰,我駝林峰對阿川永遠開放!”
時遲雲沒說話,第一次默許了時飲秋的僭越。
“既然段纖你撤回了請求,那衛懷川便入我門下。”溫清文端起茶杯,清抿一口。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一驚。
時遲雲與段纖對視,眼裡都是毫不掩飾的震驚。
溫清文自七百多年前繼任青圭東宗宗主,隻做了一件事——閉宗。此後幾乎東宗所有事務她都交予各峰首尊處理,從不過問。她的修為早已達到散玉高階。作為玄玉大陸頂尖高手之一,她卻從不收徒。每日不是在孤岩峰品霧賞茶,就是於太清宮休憩。
各峰首尊雖在背後偶有微詞,但溫清文的絕對實力於青圭是定海神針,眾人便隨她去了。
如今溫清文要收衛懷川為徒,怎能不讓人震驚?
“宗主,為何要收懷川為徒?”時遲雲不解。
“懷川天賦如此驚豔,你們卻推三阻四,實在激發我的愛才之心。”溫清文笑道。
這個理由……當初衛行雪也是九品,也沒見宗主起愛才之心!時遲雲表示不相信。
“嗯……”溫清文沉吟片刻,“飲秋也上來。”
時飲秋突然被點名,還在發愣,便被時遲雲一把推了上去。
幾步的距離,時飲秋踉蹌至玉杯前,衛懷川伸出左手將她扶穩。
時飲秋因為低頭,發現衛懷川的右手指縫有血跡。那是因為衛懷川無知無覺間,握著黃璃的手太過用力,勒出的血痕。
“來吧。”溫清文示意時飲秋伸手。
相同的步驟,血液在杯底開始沸騰。血紅色褪去,露出一點點青,青色越來越深,逐漸轉為墨色。看這玉質應該屬於玄玉種,玉杯的刻度也同樣抵達九品。
時遲雲疑狐地盯著玉杯,她頭一次覺得玉杯是不是壞了?人人都是九品?
溫清文表情沒有變化,依舊溫和笑著:“看來宗門有望下一個百年問鼎四宗之首。”
這個玩笑並沒有讓兩位首尊笑出來,畢竟親手扼殺青圭東宗高居四宗之首可能性的正是這位。
“尋個時間,舉辦授玉儀式。”溫清文吩咐道,“讓蘇正準備兩塊玉。”
“兩塊?”時遲雲遲疑道。
“嗯,懷川和飲秋都入我門下。”溫清文的語氣似乎在說今天天氣很好,適合喝茶這種再尋常不過的話。
“……是。”
幾人皆退出太清宮。
段纖眼神複雜地看了衛懷川一眼,她還不知如何麵對這位頂著衛行雪血脈的名頭卻全然沒有繼承其玉質的孩子。
“喂,還不回你的竹林峰?”時飲秋不爽地衝段纖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