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八月份的天真的快要黑了,蘇以冬才勉強將改好的定稿發送了出去,結果不出五分鐘,手機在意料之中的響了。
她站在落地窗前,19樓的高度可以俯瞰整個繁華的錫州市區,鬆開抱在胸口的雙手,接通了電話。
“你……瘋了?”
白芊的聲音像是小心翼翼地試探。
蘇以冬氣音哼哼了兩下,心情正是大好時:“也許吧。”
“渲染的創意確實很好,沿用了《Sensibility》一向的撞色風格,甚至更佳,但是另一個圖層畫的手……”
“我的手,”蘇以冬回答的很乾脆,“左邊是我的左手,右邊是錦安然的右手。你看得出來吧,都那麼明顯了。”
長達半分鐘的沉默,蘇以冬能聽見白芊那頭有些局促地呼吸聲。
城市的霓虹絢爛奪目,此刻透過蘇以冬的鏡片,洇開在她的眼底,變成了一幅幅迷幻的夜景照。
白芊深呼吸,然後吐氣,聲音在蘇以冬這邊聽得很清楚,這股壓力也隨著漫長的籲氣聲傳遞到她的心裡。接下來白芊也問出了她抿心自問很久的問題:
“酥酥,你確定自己能夠麵對這些了嗎?”
麵對什麼呢,是麵對甲方的疑惑,自己會勇敢地展露自己觸目驚心的左手來解釋靈感的來源;是麵對一大堆虎視眈眈的同事知道了自己一直藏於手套下的秘密,要對自己冷嘲熱諷;亦或是想立刻就告訴錦安然她所疑惑的一切。
其實自己也沒有答案。
“沒有。”她選擇後退一步。
“那你偷偷樂什麼呢?你剛剛偷笑兩聲,可彆以為我沒聽到!”白芊語氣嚴肅。
她笑,錦安然此刻能就在她身邊。
她笑,她有了更多的信心去跟錦安然坦白一切。
能夠感受到兩人的距離被拉的很近很近,來到了一個全新的領域,心中當然是克製不住的欣喜。
“芊,相信我,”蘇以冬不再看窗外的夜景,回過頭,依靠著微弱的星光,看到從次臥的門縫中透出來的明媚,“我會做好這一切的,放心。”
“公私要分明啊酥酥,可不能情緒用事,我知道你們這些……搞藝術的,都很情緒化,”白芊無奈地歎氣,隨即又是深呼吸一口,“呼……釋義稿要寫好,當天調整好情緒,周一給你們特批一天休息,一定一定一定,務必務必務必全力以赴!”
關於此次競標,白芊已經無法再做更多的滲透,她說到底隻是個生意人,隻是個評頭論足欣賞家,沒有辦法乾涉這些創作者的理念。
但是這次的工作又重到讓她不斷的激勵著蘇以冬,她這麼多月來感覺自己已然不像是跟蘇以冬平日裡那般親密的朋友,更多的還是從屬關係。
如此想著,又聽到蘇以冬淡淡地應了一句好的,她也就掛斷了電話。
放下手機,Macbook上投放著蘇以冬的定稿,視線悄然略過,好似蒂芙尼藍的薄霧籠罩在那兩隻手上,觸目驚心的灼痕好似突兀卻又富有美感的撞色,視覺上的衝擊和意境上的調和都無與倫比。
沒想到蘇以冬做出了這般決定,這幫搞藝術的,沒一個正常人。
她現在煩惱的是,要如何麵對景氏的那位小主。
-
錦安然終於是坐回了自己的椅子,整個人癱倒在工作桌上。
上一位在這裡久坐好幾個小時的餘溫尚未消去,透過她薄棉質的襯衣麵料,不斷的從臀部傳遞到全身。
想找人說些什麼,心中的怪異感覺沒有可以宣泄的窗口。
她戴上耳機,點開了音樂,隨後又打開了微信。她的社交基本上是零,聊天框已經很久沒有閃爍過來。
最頂上的一條還是蘇以冬,基本上都是文件傳輸的信息,往下便是白芊,有幾個默認不打擾的微弱紅點,跳到她的視野裡。
是宿舍群。
已經各奔東西的幾個女孩,時不時會在群裡發砍一刀的鏈接,錦安然也不會去理睬,微弱紅光像是燃起的火苗,燙的她杏仁般的指腹快速往下滑動。
跳轉到一個頭像,指尖輕顫。
很少有人會拿自拍當頭像,但是景溪月不一樣,景溪月天生姣好的麵容搭配上那一身不缺錢的名牌穿搭,就是她最完美的名片,所以她也順理成章的將自己的自拍當成頭像。
福至心靈,她按下了撥號鍵,給景溪月撥去語音通話。
景溪月的去電鈴聲是《come thru》,很喪很喪的嗓音,很符合她現在的心情。
Girl, come through,
And let's do,
What we do in your imagination,
When I'm gone。
直到情緒化嚴重的歌聲走完了整整63秒,也無人接聽。
她閉上了眼,麵帶祈求地盲摸了第二遍撥號鍵。
歌詞走到“in your imagination”時斷掉,電話被接通,另一頭傳來了欣喜的聲音。
“安然!怎麼會想到給我打電話!”
景溪月突然欣喜的聲音像是一團火,燒燼了《come thru》所帶來的的鬱悶氛圍。
“想找你聊聊天。”
“喲,難得,”隻是開朗的語氣瞬間停滯,切換成了嚴肅地疑惑,“不對,是遇到什麼麻煩了嗎?”
“嗯……”
-
思緒被窗外的蟬鳴帶到了回憶中,記憶的碎片一片一片拚湊。
與景溪月一起生活的三年裡,兩人從一進宿舍,眼神對上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是要產生摩擦。
一位很出名,是南州市大公司的千金。
一個也很出名,是當屆唯一一個靠補助勉強進入錫美的貧困生。
一位性格嬌烈如火。
一個性格陰冷似冰。
當熱情的火迅速用自己高傲的身份和開朗的性格感染完周邊的其他人,再去觸碰凜冽的冰,卻差點被冰熄滅。
“我不想和你做朋友。”這是錦安然對她主動說的第一句話。
景溪月為了示意友好而伸出的手微微顫抖,整個氣氛尷尬到了極點,同宿舍的幾個人見狀連忙開始破冰,擁著景溪月,將她帶出宿舍。
景溪月被擁簇著離開宿舍的那一刻,回眸看了一眼錦安然。
清冽與稚氣相存在一張臉上,矛盾卻又新奇,勾起了她心底的好奇心與勝負欲。
當晚,兩個人都沒有睡著,火焰在思考如何將冰塊融化,冰塊卻在研究著課表。
景溪月因為高調地展露身份,身邊總會有一大群擁躉,她一開始想用這樣的反差刺激錦安然,故意氣她,讓她看看自己有多少“朋友”。
但是錦安然從來沒有正臉看她,她總是獨來獨往。
兩人第二次交談,是在霜降。
錫州大降溫,天黑的快,夜晚的操場上總會彙聚更多的人。
錦安然喜歡坐在觀眾席,借著操場高亮的場地燈畫著素描。
景溪月喜歡成群結隊,繞著操場散步。
霜降那天,景溪月鬼使神差地向觀眾席偏過頭,看到了那張凜冽又稚氣的臉。
她撇下同行的人,三步做兩步跑上觀眾席,快走近時她放緩了腳步,調整了呼吸。
“你……你好。”景溪月走近,戰戰兢兢地說。
操場上放著流行音樂,很吵鬨,但是錦安然聽地很清楚。
她將繪畫用的平板覆放在雙膝上,轉過頭說:“你好。”
兩個人在同一個宿舍住了幾個月,這居然是第二次對話。景溪月品嘗到了意料之外的欣喜,心瘋狂地跳動。
像是怕她突然逃走,趕忙跑到錦安然旁邊,拍了拍觀眾席上的灰塵,坐在了她的身旁。
換季的冷風有些刺骨,兩人相依的影子被燈光拉的好長好長,喧鬨嬉戲的聲音占領了操場的每一處角落,可是卻無法打破兩人之間那層無形的隔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