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心 “奴婢對殿下之心,天地為證,日……(1 / 2)

可謝沉沉並不想死。

她看起來沒心沒肺,整日過得也沒心沒肺,其實,卻是最怕死的。

她至今還記得,八歲之前,自己每天過得有多麼快樂——她是父母捧在手心的明珠,家中雖不算一方豪賈,也是有家底的人家,生活衣食無憂,上頭還有個大她六歲的哥哥,對她頗為溺愛,除了念書,整日便是陪著她上山下海地玩。

她吃啊吃,毫無節製,吃得白白胖胖,衣裳尺寸每年都要改換。

父親疼她,總愛把她掂在手裡。掂幾下,又回頭衝正在繡架旁忙碌的母親笑,說:“沉沉此名,配我小女最是妥當。”

這話原是為了哄她。

怎料正趕上她阿兄下學回家,推門前,聽見這一句,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沉沉傻,”他說,“聽不出來爹笑你胖!再這麼下去,你不是謝沉沉,要改名作謝肥肥了!”

沉沉聽了,也不生氣,隻吃吃的笑,伸手要阿兄抱。

......

謝沉沉曾以為,自己的一生就會這樣過下去,雖無大富大貴,勝在和樂安康。

然而,她的人生卻在八歲那年,轟然轉向另一條從未設想過的險道:

父兄隨商隊南下,返程途中慘遭截殺。

父親死狀可怖,兄長被追殺、跌落懸崖,從此下落不明;

剩下一個寡母,無依無靠,被一群族老謀奪家產,迫於無奈,改嫁他人,很快有孕在身。

她的處境於是每況愈下。

偏巧,卻也就在這時,都城忽來人,幾經輾轉尋到她。

說是父親還有一長兄,昔日離家從軍,如今已做了大官。機緣巧合聽說兄弟慘死,膝下隻有一女,憐惜不已,遂想接此女前去都城、放在身邊教養。

“沉沉,這一去便是……便是千裡相隔,你記住,須得保重身體,答應娘,好好活下去。”

母親送彆她時,至城外十裡仍不願回頭,淚滿衣襟:“是阿母無能,阿母答應過你爹,無論何時都要護住你,可如今,如今……”

許多話,麵對麵反而說不出來。

“沉沉會護好自己。”

可她知道母親的無可奈何與無能為力,所以,再難過,亦隻是輕撫著母親微隆的小腹,仰頭去笑:“沉沉可以照顧好自己。”

“爹爹和阿兄在天有靈,一定會保佑沉沉,也會保佑阿母腹中麟兒,我還等他叫我一聲阿姊咧。下次回來,他該會說話了!”

“芳娘……”

母親聽罷,卻再忍不住,大哭起來,將她死死摟在懷裡,“我的芳娘……!阿母舍不得你啊……”

......

謝沉沉被魏棄掐得幾乎暈厥過去。

生死之際,眼前卻倏然清晰浮現出母親的臉,那淚眼如淋,似教她心中也生出幾分膽氣,手臂在床上胡亂摸索著,好不容易摸到一件重物——當下抓起那瓷枕,毫不留情、當頭就砸。

這一下砸得太用力。

“砰”一聲,瓷枕順勢脫手、落在地上,碎片四濺。

魏棄的額角幾乎瞬間就見了血。

壓在她頸上的力氣也略微一鬆,謝沉沉毫不猶豫,一腳照著他肚子踹,直把他踹下床去,才趴在床邊,捂著喉嚨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

他是真的要殺她!剛才的力氣不是鬨著玩的!

沉沉汗如雨下。

好不容易緩過勁,才發現魏棄跌在地上遲遲沒起身,一雙鳳眼此時已褪去赤意、恢複如常,卻依舊死盯著她。

而他的手,竟好死不死按在那堆碎瓷片裡,刹那間血流汩汩,觸目驚心。

【九皇子雖暫居冷宮,到底是陛下親子,身邊怎可無人……】

腦海裡忽響起那日總管太監的話。

謝沉沉心頭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項上人頭恐要告急,忙道:“奴婢這就去請禦醫!”說著便要起身。

可連滾帶爬,腳還沒踩到地上,屋子裡突然響起一個很陌生的聲音——

帶著異樣的沙啞,似乎在強忍著什麼,可仍然能聽出來,他說話的腔調很好聽。

落雨擊瓦一般,字與字之間沒有絲毫黏連,隻極平靜地對她說:“爬回去。”

爬、爬回去?

沉沉腦子裡“嗡嗡”響,一時不解他要自己爬到哪裡去,身子在將落未落的尷尬狀態停頓了一息,最後才嘗試性地,往床裡側爬了爬,坐回去。

她扭過頭,魏棄已經站起身來,瓷片入肉,手上鮮血流得嚇人,可他似乎一點也不覺得痛,轉身大步離開。

等她穿好鞋追出門去,亦隻來得及眼睜睜看那殿門轟然關上,然後,“哢噠”一聲,從裡頭上了閂。

“殿、殿下!”

謝沉沉想也沒想,跑過去拍門。

“殿下、殿下,”她看著一路蜿蜒的血跡,嚇得哭起來,“我……奴婢不是故意的,您……”

您不會死在裡麵吧?

謀害皇子是要誅九族嗎?

那個,如果是皇子先動手……實在要誅,可以隻誅一人嗎?

沉沉把門拍得震天響,等了好久,裡頭卻隻傳來悠悠一句:“滾回去。”

“禦醫……”

“這裡沒有能勞煩禦醫的人。”

那聲音變冷了,似乎帶著厭煩之意:“等我死的時候,你再去請。”

說完這句話,裡頭再也沒有任何聲音。

......

謝沉沉抱著膝蓋,坐在殿門外等了一夜。

等到最後,腦袋小雞啄米似的一點一點,她靠著門睡著。

直至清晨的冷風一吹,通體清涼,這才打了個寒噤,搓著手臂迷瞪醒來。

“……!”

醒來第一件事:

確認九皇子死了沒。

她想拍門,又怕驚擾殿中人,隻能小心地敲。

敲了半天,裡頭也沒有任何反應。她有些著急,下定決心去找總管太監“自首”,結果一轉過身——

“啊!”

謝沉沉叫出聲來。

院中的石凳上,赫然坐著熟悉的素衣少年,他今日依舊沒有梳髻,墨色緞子一般的黑發披散在肩頭。

除卻唇色蒼白了些,兩手纏著厚厚一層白布,裡頭依稀滲出血跡,他看起來似乎和平日裡沒有任何區彆,依然在雕他手裡那木疙瘩,目不轉睛,神色莊嚴。

謝沉沉試探性地喊了一聲:“殿下。”

沒人回答。

她從他身前走過,殷勤地灑掃庭院,做飯洗衣,他也依舊視若無睹。

他依然不跟她說話。

*

到這時,謝沉沉終於知道了小德子那日所說的“嚇走”是什麼意思。

“看你這樣子,已經見識過了?”小德子盯著她頸子上青紫的指印,麵上表情促狹。

頓了頓,又問她道:“知道怕了?”

沉沉想了想,老實回答:“有點。”

“聽我師父說,九皇子這是打娘胎裡就帶來的病了,小的時候還不明顯,這幾年,發作得越來越頻繁,”小德子說得煞有介事,“每次都要見血才能收場,鬨得動靜不小,把他關在宮裡,也是顧及今上的臉麵。”

“見、見血?”謝沉沉心口狂跳,“殿下他,殺過人?那你那天為何不……”

為何不告訴我?

小德子卻笑了:“你沒親眼見識過,怎麼會曉得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