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沉沉實在讀不懂魏棄的心,更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心驚膽戰了好幾天,她才突然回過味來:那天自己跪求過後,魏棄雖然最終還是走了,但他也沒有把她錯手害他受傷的事告訴任何人。和她之間,仍然該怎麼相處怎麼相處——這不就是留下她了的意思麼?
起碼在他下次“發病”之前,她的小命無礙了吧?
沉沉心裡大鬆了一口氣。
隻是,一想到總管太監那張皺巴巴的臉,想象著那張臉在自己腦袋邊上拱,想到小德子那個滲人的眼神,她背上又忍不住開始冒虛汗。
身在冷宮,她彆無他法。
思前想後,也隻能繼續不遺餘力地討好魏棄——試圖抱緊這根,也許會一腳踹她進地獄,卻也是她目前唯一能接近的大腿。
為此,她整天從天亮忙到天黑,把整個朝華宮收拾得一塵不染;
更加殷勤地出現在魏棄麵前,變著花樣的給他做吃的——儘管他一口都不吃;
發現他的衣裳破了,就用自己蹩腳的針線活給他補上——儘管後來才發現,魏棄的針線活似乎比自己還好;
到後來,她甚至從自己的月錢裡摳摳搜搜省出錢,用全副身家給他買來祛疤的藥膏。
為著這盒藥膏,她甚至厚著臉皮壯著膽子,又去找了小德子,明知他漫天要價,也不敢多說什麼,咬咬牙應了。
然後,轉頭就發現,魏棄“忘了”拿走,把那盒藥膏留在了他平時坐的石桌上。
當夜下了大雨,藥膏進了水,等到她發現的時候,已經變成黏糊糊的一灘泥。
她捧著那盒泥,終於不得不絕望地承認:其實一切都沒有任何改變。
魏棄並沒有對她心軟。
等到下一次他發病,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殺了她,就像他把這盒藥膏隨手棄置雨中那樣——他從不領她的情,當然也不用顧惜她的命。
心氣一折,病來如山倒。
謝沉沉淋了這場雨,當夜便發起高燒。
.......
“沉沉,沉沉……”
迷蒙中,似有人輕輕推她的肩。
沉沉卻隻覺得自己的眼皮如有千斤重,怎麼也抬不起來。
她燒得糊塗了,看什麼都是朦朧一片,卻還依稀能感覺到,似乎有人將自己半扶起來,又一點一點,將溫水喂進自己嘴裡,動作溫柔而耐心——
可是,人?
冷宮裡除了自己,和絕不可能這般好心的魏棄,哪還有彆人?!
她一個激靈,猛地睜開眼睛。
麵前坐著的,卻分明是個容顏如花的少女,見她醒了,淚盈盈地喚她的名字,為她擦汗。
沉沉看著她,心裡的大石落地,啞聲道:“……二姐。”
而她口中的二姐,自然,也隻有那日與她在冷宮門前分彆的堂姐——謝家婉茹了。
謝婉茹,小字蓁蓁,是謝家正頭夫人所出,亦是謝家唯一的嫡女。
在被逼入宮之前,她二人關係其實不算親厚。
畢竟謝婉茹是正兒八經的將軍之女,身份尊貴。若非出了這檔子事,或許早已成了宮裡的“主子”而非奴才。
謝夫人一向厭惡上門來打秋風的窮親戚,她自也隻能站在母親那邊,對沉沉客氣有餘,卻並不親熱。
沒有加害,卻也少有幫助。
隻不過如今大難臨頭,終究唇亡齒寒,兩姐妹之間,也生出些同甘共苦的情誼來。
沉沉靠在堂姐懷裡,燒得有進氣沒出氣。
而謝婉茹環顧四周,不住歎氣,低聲道:“芳娘,我知你在朝華宮信你過得不好,但沒成想會……會……”會這麼不好。
說著,又開始擦淚:“若不是你,我如今也沒機會在露華宮當差,昭妃娘娘與母親有舊,待我很好,聽說我有個妹妹,原本想把我姐妹二人安置在一處,但我一說你人在朝華宮,娘娘……卻也沒了辦法。”
沉沉心說朝華宮這麼厲害麼?魏棄這麼嚇人麼?
連宮裡多年來聖寵不衰的昭妃娘娘都怕他?
就聽謝婉茹道:“三皇子年前秋狩時,不慎摔傷了腿。昭妃娘娘如今終日禮佛,為三皇子祈福祝禱,我也被派去伺候殿下。”
“昨日我找到機會,哭求娘娘將你救出,娘娘卻隻說、說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她若找人替你,那人又何辜……她不願在這當口徒增殺孽。”
殺孽?
沉沉心想,原來你們都知道進來就得死啊。
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隻能在自家堂姐看不到的地方,努力翻了個白眼以示抗議。
“可即便如此,我也決不能對你坐視不理,”而毫無察覺的謝婉茹接著道,“再這麼下去,你不被九皇子……唉,總之,不被他所殺,也要病死了。”
謝婉茹說:“阿姐不得已,今日又去求了三殿下。殿下給了個法子,還讓人帶我進來見你。”
“什麼……法子?”
還是求生的欲望管用。
謝沉沉一聽這話,燒得糊塗也掙紮著開口。
聽完謝婉茹所說的所謂法子之後,卻久久沉默。
這氣氛反而把謝婉茹攪得緊張起來,忍不住問:“沉沉,你、你覺得如何?”
謝沉沉不答反問:“二姐,那天你我分彆之時,我怎麼同你說的?”
一提這事,謝婉茹又泫然欲泣了:“你、你要我好好保重。”
“錯!”
謝沉沉痛心疾首:“我讓你,好好識人,不要輕信他人……”
敢情你聽話隻聽上半句,最重要的下半句壓根不聽的啊!
讓我給魏棄下毒,他死了誰嫌疑最大,那還不是我嗎!
沉沉覺得自己病得更重了。
千叮嚀萬囑咐,讓堂姐千萬要小心給她提這糊塗計的三皇子魏驍後,又腦袋一歪,昏睡了過去。
*
再醒來,卻是被熟悉的踹門聲驚醒的。
她才剛修好的門,如今又歪了半邊,和她本人一樣半死不活,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謝沉沉聽到腳步聲,顫巍巍抬起眼睛,看向自己床邊頃刻間站定、赤眼黑發的少年,忽覺脖子一涼。
微微低頭,便見自己頸上抵著一把泛著寒光的刻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