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刀 “你為什麼還活著。”(2 / 2)

沉沉心想,有完沒完了,這不是才半個多月麼?

就這麼著急要自己的命麼?

刀刃逼入皮膚,起初是涼颼颼的感覺,之後,慢慢地察覺到痛,她知道是見血了。

自己眼下的處境,讓她想起從前看家中仆婦殺雞放血。而她如今就是那隻要赴死的雞。

魏棄立在黑暗中,她視線模糊,看不清他的神情。

唯獨那雙赤紅如染血般的眸子,噩夢一般映在她眼底。

“殿下,”於是她說,嘶啞的聲音如破敗的風箱,說一句話,漏一口風,“我想活著。可不可以不要殺我?”

一如既往的沒有回答。

她不敢動,怕那刀再深一寸,就能割開她的喉嚨。

她想堅強勇敢一些,眼淚卻不自覺流下來,腦海裡,如走馬燈般閃過這一生紛繁的畫麵,歡喜也好,悲苦也罷,那一刻,她心裡隻有唯一一個強烈的念頭:她不能死在這裡。

死在這裡,草席一裹,這一生了無痕跡。

她不甘心。

“殿下。”於是她鼓起勇氣。

咬緊牙關,哽咽著,卻幾乎挑釁地對魏棄說:“殺人就能讓你快樂麼,你甘心情願做旁人眼裡的瘋子麼?”

“每次發病,你就要殺人,到底是你想殺人,還是這個病讓你殺人……難道你想一輩子困在這座冷宮裡,被這個生下來便帶著的病,一生都困在這裡麼?”

“唯有我活下來,”沉沉說,“外麵的人才會相信,你是可以控製自己的。”

她的氣息越來越弱,血從頸上傷口蜿蜒滴落,在被子上洇開暗色的濕痕。

可在失力昏睡過去之前。

沉沉卻清楚地記得,自己最後對上的,分明是一道清明審視的目光。

......

天亮了。

魏棄在床邊站了一夜,看著床榻上虛弱的小宮女。

她頸上被刻刀劃出的傷口不算深,早已經不再流血,可她的樣子看起來倒像是已經死了,臉上最後一點血色,亦在晨光微醺時褪儘。

魏棄想,她真是脆弱得緊,也許還不如那隻兔子。

可惜她那點聰明勁了。

他沒有絲毫留戀,轉身欲走,卻忽然發現,床上少女的眼睫竟在輕輕顫抖。

如蝴蝶振翅一般。

虛弱卻頑強地,她最終還是慢慢睜開了眼睛。

他看見她眼底有一閃而過、劫後餘生的喜悅。

卻在發現他的瞬間儘數湮滅,剩下躲閃、驚懼和膽怯。

……竟然還活著。

魏棄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觀察著她,良久,倏然輕聲道:“你為什麼還活著。”

卻不是疑問的語氣,更像是在審視。

又或者說,他在感歎。

小宮女臉色僵硬,不敢看他,隻嘶聲回答:“奴婢,謝殿下仁慈。”

仁慈?

魏棄心中惡鬼張牙。

他平靜而殘酷地開口:“不用我殺你,你也快死了。”

小宮女回答:“是的,殿下。”

說完這句,兩人都沉默了。

沉沉其實很絕望。

她以為自己好不容易熬過一場大劫,死裡逃生。

結果睜開眼,卻發現那隻是行刑的劊子手累了。她大概還是難逃一死。

想到這裡,她再也無力掙紮,自暴自棄地閉上眼睛。

但不知為何。

大概臨死前想做點好事,以求下輩子能投個好人家。她又睜開眼,看了魏棄一眼,說:“三皇子想害你,他要毒死你。”

魏棄把玩著手裡的刻刀,若有所思。

沉沉又說:“殿下,你做的麵真的很難吃。”

她的身體動一下就疼,全身好像被車輪碾過。

可想到自己也許就要死了,她還是努力撚平了被角,把被血漚深的地方藏進去,擦了擦臉,又理了理頭發,自覺樣子不難看了、這才重新躺好,手合在腹上,一副“從容就義”的模樣。

阿爹,阿兄,沉沉這就來見你們了。

一顆眼淚順著她的眼角流下,落到鬢角。

沉沉說:“殿下,我平生沒做過壞事,好人能有好報嗎?等我死後,若是可以,請把我……請把奴婢的屍首也交給奴的家人,就像那位老嬤嬤一樣……可以麼?求你了。”

......

陸德生是太醫院新考入的醫士。

因出身寒門,名聲不顯,又不擅打點,因此各宮貴人診病,多看不上他。

這日,他正與院中吏目一同整曬草藥,忽聽門外來了個小太監,點名道姓,說九皇子傷了手,請陸醫士前去診治。他此前從未見過這位“惡名遠播”的九殿下,見眾人投來的目光皆似帶著些同情意味,難免有些惴惴。

但等到了地方,親眼看到九皇子手上那新舊縱橫、結痂又被撕裂的傷口時,原本不安的心情,終究卻還是被醫者仁心取代。

“殿下這是怎麼傷的?”他問。

九皇子沒說話,下巴微揚,示意桌上放著的木塑與一應刀具。

陸德生卻一愣,心說這傷口不像刀傷。可待要追問,又不由想起宮中關於九皇子的種種傳聞。

想到這少年看著不過十四五歲,麵若冠玉,鳳眼含情,容貌比之人人誇讚的大殿下亦有過之而無不及,手上卻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他頓時收了追問的心,隻點頭應是。

末了,仔細上了遍藥,重新包紮好傷口,叮囑千萬不要碰水、不要吃任何發物等等,陸德生起身,背上藥箱,行禮告辭。

還未走出門,卻又被那九皇子從身後叫住。

“且慢,我突然想起,似乎忘了個人,”少年聲音清冽,如敲冰戛玉,“勞煩陸醫士移步,隨我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