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縱然痛苦,還是活下去吧,殿下……(2 / 2)

天子禦筆一揮,九皇子魏炁,更名魏棄,居朝華宮,無要事不得出。

又七日。

太醫院首席之一、皇後心腹閻倫暴斃——“暴斃”前夜,閻倫卻冒雨潛入朝華宮,與魏棄見了最後一麵。

“老叟活不過明日了。”

閻倫說:“皇後如今已容不下我。時間緊迫,老叟亦來不及為殿下煉製丹藥。”

魏棄聞言,漫不經心地點頭:“哦。”

殿中沒有點燈,一片漆黑。

這少年半夜被人吵醒,披發坐在床頭,眼中卻既無憤怒,亦無聽聞麵前人將死的悲傷或恐懼。

隻有近乎空洞的冷漠。

於他人之生死,於自身之安危,皆是如此。

“老叟已年逾古稀,死不足惜。”

閻倫又道:“然則,若無外力壓製,配以丹藥內服。老叟死後,殿下身體恐不日便將失控,一切功虧一簣。”

聞言,魏棄沉默良久,問他:“彆無它法?”

閻倫答:“功成者,翻遍古籍,前所未聞。”

“可功敗垂成者卻不少,”魏棄問,“所以,我會如何?”

“……”

“死,還是瘋?”

他平靜得仿佛在說旁人的事。

閻倫卻忽的雙膝一彎,向他跪倒,“砰砰”磕了三個響頭——

他行醫雖非正道,可也曾有過醫者仁心。

見死難救,終究心中有愧。

閻倫道:“功敗垂成者,似癲若狂。怪力失控,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至藥性耗儘,融於骨血,身體無法承受。鮮血流乾,力竭而亡。”

......

十一年了。

魏棄曾無數次預見過自己的死。

他“發病”時的症狀時好時壞;哪怕在“與世隔絕”的朝華宮,亦躲不過有心人的毒殺、刺殺,躲不過眾皇子對他習以為常、他卻不能反抗的欺淩。

無數次,他都以為自己會死。

可偏偏,前者因他自小養成、無可比的忍耐力而反複得以抑製;

後者,則在兩年後,因他的十弟、皇後的親生子魏宣,被診為先天不足之癡兒而陡然大減。

皇後無法忍受魏宣成為闔宮上下茶餘飯後的談資,自然想起了他這塊現成且好用的“遮羞布”。

於是,才有了每月送來朝華宮用之不儘的安神香和上好木料。

和地宮中的,這塊不遠萬裡、秘密護送回京的寒冰石——

可惜,如今她的“願望”,想來是要落空了。

懷中的狸奴還在不安分地拱動,魏棄卻已沒有力氣將它擰死,隻平靜地闔目,等待著屬於自己的、早該到來的終局。

“阿毗。”

恍惚間,他似乎又看見麗姬坐在自己的床邊。

隻是這一次,她不再因他們母子任人擺布的命運而麵露愁容或懼色。

相反,麵上笑意恬然,素白的手指細軟——再不會因冬日浣衣而長滿凍瘡,她溫柔輕撫著他的臉龐。

“阿毗,”他聽見她說,“我兒,早知這般辛苦……何必讓你來這一遭。”

是啊。

早知如此。

何必要睜開這雙眼,裝進這人世間無窮無儘的醜惡、算計、構陷與冤仇。

魏棄心中,冒出一聲綿長的歎息。

因疼痛而青筋畢露、緊繃的脖頸,一瞬間,無力地向一側垂落——

該結束了。

他想。

可,一雙並不算柔軟的,生著細繭的手,卻在這時忽然伸出,而後,穩穩托住了他傾倒的身體。

她的動作那樣輕。

好似於掌中護住一葉墜落的蝶。

唯恐碰碎蝶翼,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殿下!”

而後,他聽見了她被凍得瑟瑟發抖的聲音。

尾音幾乎顫抖得變了調,可她仍然喋喋不休地喊著:“殿下,殿下!”

“殿下,醒醒,殿下——”

她的雙臂環抱住他。

如他許多次在她睡熟的深夜,忽然撚起她的手臂,輕輕擱在自己的腰上,試圖模仿書上看來的、相擁的姿態。

可怎麼都不對,彆扭得很。

於是,在她醒來之前,他又把她的手推開,反而背身對她。

……她?

是誰。

魏棄的眼睫倏然抖顫了下。

一顆未及凝冰的血珠,沿著長睫滾落。

——可他並沒有哭啊。

那不算流淚。

反倒是謝沉沉緊抱著懷裡如血人一般的少年,用她哭嚎的大嗓門,代替他,痛痛快快地哭出了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