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恩 “我無論如何做不到,眼睜睜看他……(2 / 2)

兩個太監對視一眼。

要說這宮中,如今哪位皇子最受帝王青眼,確還得數昭妃膝下這位三皇子,便是身為長子的大皇子魏晟,亦要略遜一籌。

且三皇子已在宮外建府,這婢子在宮門落鑰前把太醫領出宮去,想來亦算得當。

思及此,兩人不敢耽擱,連連點頭稱是。

居右那位更是殷勤,立刻擠出笑臉,扭頭去代她喚人。

陸德生資曆淺、見識短,也不覺有異,就這麼迷迷糊糊地被叫出來、背上藥箱跟著小宮女。

可越走,卻越覺不對。

他眉頭緊皺,忽的開口、叫住兩步開外領路的少女:“且慢,這不是出宮的路。”

“……”

小宮女肩膀一抖,裝作沒聽見,繼續往前走。

“慢著!”

陸德生心下警鈴大作,一步不願再挪,冷聲斥道:“你究竟是何人?”

“明知宮規森嚴,無人敢犯,竟也全然不放在眼裡了麼!”

小宮女聞言,回過頭來。

到這時,她手裡的宮燈一照,陸德生端詳片刻,卻終於認出了眼前少女:正是幾個月前九皇子曾讓自己診治、險些喪命於一場高熱的小宮女。

又見她帶著自己好一番繞路,眼下竟已到了朝華宮後門,他頓感不妙,一語不發,轉身要走。

“陸醫士留步!”

那小宮女卻想也不想地跪下,“砰砰”朝他磕了三個響頭。

見陸德生腳步遲疑,立刻又膝行至他麵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陸德生自幼飽讀聖賢書,見此行徑,不由大駭,一時大驚失色。

“你、你,速速鬆手!這成何體統!”

陸德生耳根通紅,怒道:“且不論其他,我等身為太醫,在宮門下鑰前便須離宮,怎可在後宮逗留?你要害我喪命於此不成!速速鬆手,我、我不會告知他人!”

“朝華宮一向無人問津,奴婢以項上人頭擔保,絕不會泄露醫士蹤跡。”

小宮女卻道:“醫士,求你,求你隨我去,我家殿下重病垂危,今日若醫士不救,他必死無疑。”

“荒唐——!”

陸德生甩開她的手,“既病重,你且去求陛下,求皇後娘娘,再不濟,求太醫院院士,求到我跟前作甚?”

那九皇子到底是陛下親子,血統尊貴。

而他陸德生在太醫院中,不過最低一階的醫士,如今卻要為堂堂皇子的生死作保,豈非“小材大用”?

想到自己恐要人頭落地,便是一向自詡“謙謙君子”如陸德生,這時,亦顧不上什麼男女大防,俯身推開小宮女的手、拔腿要跑。

誰料那宮女被推了個趔趄也不放棄,又跌跌撞撞追上前來。

這回,她更從袖中顫巍巍掏出兩對耳環、一隻金釵。

“醫士,求你隨奴婢走一趟。”

她跪在地上,掌心捧著那單薄的幾件首飾,強忍著哭腔,道:“這些都是昭妃娘娘賞給奴婢的,賣去宮外,也能當得不少銀子……奴婢知道還不夠,但是、但是這是奴婢眼下能掏出的所有了……請醫士救我家殿下一命。”

“你……我……荒謬!”陸德生一時詞窮,“身外之物,怎堪與身家性命……”

怎堪與身家性命相比?

他看著小宮女通紅的眼圈,後頭的話,不知為何,卻都哽在喉口。

頓了頓,隻又鬼使神差地問了句:“為何執意要救?”

為何執意要救九皇子?

這位殿下,怪病纏身,聲名狼藉。性情森冷,為宮中人所不喜。

若是他死了,似乎也稱不上是件壞事,相反,眼前的小宮女也能順勢換個活氣些的主子,而非在這冷宮中空耗時光,直至年華凋零。

果然。

此話一出,小宮女被他問得怔愣當場。

陸德生見狀,心中亦大鬆口氣,隻想快步離開這晦氣不詳的冷宮。

可沒走幾步,身後卻又一次傳來熟悉的聲音。

“醫士且慢!”

還是那個小宮女。

她說:“因為我家殿下,也曾在我重病難捱之時,為我做過同樣的事。”

語畢,雙膝跪地。

又是“砰砰”幾下,她朝他磕得額頭通紅。

“我家殿下,不算頂頂好人,卻也絕非心腸歹毒、死不足惜之人。”

“我家殿下,若是能活,為何一定要死?”她說,“若是有一線生機,我無論如何做不到,眼睜睜看他去死。”

她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從漚紅的眼圈中顆顆滾落。

唯恐陸德生要走,她膝行幾步上前,攥著他的衣角的手指用力到關節泛白,卻仍拚命哀求道:“求醫士救他一命,這份恩情,奴婢沒齒難忘,來日……來日必當報之。”

可笑她不過區區一個宮女,在那些貴人眼裡,命若螻蟻,卻一口一個“報答”。

拿什麼報?

陸德生心中失笑。

看著她哭紅的眼睛,想起——許久未曾想起的人,嘴上卻如封緘,再說不出拒絕的話。許久,隻將擱在地上的宮燈重新拾起,塞進小宮女手中。

“記住你今日說的話,”他說,“……往前去帶路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