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府卿在漢室裡一直都是謎一樣的存在。說來也是奇怪,相較於九卿裡的其它職位,有關於少府卿的記載反而少之又少。他們就像是影子裡的人,不存在的朝廷重臣。即便是在《史記》,《漢書》這樣的名作裡,有關於少府卿的遷選記載也是殘缺不齊,甚至在曆史上留下詳細記載的名臣裡也很少有人出自少府,多半是在少府卿的位子上暫代一會便麻溜地滾下。
劉瑞記得先帝在世時曾非常寵愛上大夫鄧通,不僅賞其蜀郡嚴道的銅山,甚至允許鄧通負責鑄錢一事,恩寵優渥。
記得鄧通最張狂時,除了申屠嘉那個老倔牛,即使是當上太子的劉啟也要受其三分委屈,館陶長公主這個竇太後的心肝寶貝更是沒少送其綢緞珠寶,放低姿態地討好鄧通,這在漢家絕對稱得上絕無僅有。
可即便如此,麵對鄧通暗示想任少府卿一事,先帝不僅乾脆利落地拒絕,更是將其罵了一頓。甚至原本內定給鄧通的廷尉也由素來恭謹的信公頂替,屬實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哄堂大笑了。
而等劉啟登基後,九卿裡除了幾個背景硬的,投靠早的,就隻剩下文帝任命的少府卿神仍穩穩當當地坐在原位,任其同行換了一批也不動如山。
劉瑞拿著薄皇後的手諭而來,自然是有少府的官員過來接應,但是近期除了安排宮女,家人子的卸任一事,還有今上繼位後的第一個元旦,需要皇帝象征性地下地播種的立春,祭祀神農的穀日節,紀念平定諸呂之亂的元宵節,以及軒轅黃帝的誕日龍抬頭。
這麼些重大節日都一股腦地擠在寅月卯月,加上這是今上登基後的第一個XX日,所以時任少府卿的神公務必得把一切安排得順順當當,自然是沒啥精力應付劉瑞,隻能讓一千石的少府監安排一二。
“神公忙於兩宮太後的詔令和元旦的安排,所以不能招待公子,還望公子恕罪。”雖然劉瑞隻是公子,可若因此怠慢了他,導致薄姬大發雷霆,彆說是少府卿會大禍臨頭,估計連接待劉瑞的少府監也要準備辭職還鄉,保全顏麵:“少府卿說了,等近期的事情結束後,公子要是再來少府,他定親自相陪,不讓公子掃興。”
劉瑞製止了少府監的告罪動作,擺出一副好脾氣的笑容:“小子不過一介學生,仗著幾分熊心豹子膽的無知而來少府見見世麵,也算是給少府卿和公添麻煩了。”
嘴上道歉的劉瑞裝裝樣子地拱了拱手,看得少府監滿臉惶恐地表示“不敢,不敢”,心裡卻是不停嘀咕這又唱得哪一出啊!
薄戎奴喝著少府的蜜水,感歎這商稅養著的地方確實不一般,就連蜜水也比外麵甜上一分。難怪少府人人生得珠圓玉潤,一團和氣。這兜裡有錢了,自然是見誰都笑口常開:“人們都說十個吳人六個富,隻差兩個勝少府。”
少府監聽著薄戎奴的話,臉頰與心臟像是鋼線扯了下,隨即附上勉強的笑容:“軹侯這話怕是捧殺小臣了。”
薄戎奴平日裡一向不與人紅臉,今日卻在劉瑞的麵前對著少府夾槍帶棒,指桑罵槐……搞得少府監一頭霧水,不知是薄姬的意思,還是薄戎奴故意找茬:“少府那是皇上的少府,裡頭就算有金山銀礦,那也與小臣無關。”
少府監故作誇張地擺了擺手,揶揄道:“軹侯也不必羨慕少府的水甜,若是去長樂宮裡多敘舊情,想必軹侯不喝蜜水,也能甜到心裡頭。”
“哎喲!公這話說的,可是折煞我也。”這次薄戎奴連連擺手,隨即又麵露悲色:“雖說先帝的喪期已過,但這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苦楚,豈是一時半會兒就能緩解的。”
薄戎奴既然這麼說,少府監也不好挖坑,隻能順坡而下道:“為人父母者,最怕晚年喪子。還好今上純孝,又有公子瑞承歡膝下,想必太後能寬懷一二。”
“瑞既承少府監的誇讚,定會悉心侍奉太皇太後,隻是於太皇太後而言,先帝已去,她的餘生安慰不過是替先帝祈求冥福,為父皇指點迷津。”鋪墊了半個時辰的劉瑞終於切入正題,換上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然後有些人不僅沒有守好先帝的德政,寬慰太後的慈心,反而借著卿家的疏忽謀求私利,搜刮民膏……您說這蠅營狗苟之輩……是否值得腰斬於市,遺臭萬年。”
劉瑞的童音咬字清晰,語調平緩,配上他那嬰兒肥未退的麵容與不像小孩的目光,竟然讓人感到恐怖。
彆說是與之不熟的少府監,就連對劉瑞還算熟悉的薄戎奴都心肝一顫,恍惚間竟看到了先帝的身影。
當年得知惠帝去世時,先帝也是如此冷靜,並未因自己是高祖在世的兒子最年長的那位而對皇位產生迫切的渴望,甚至壓下蠢蠢欲動的心腹,給燥熱的代王宮潑了盆冰水,然後看著自己的叔叔們上跳下竄,與呂後隔空鬥法。
直到呂後因病去世,時任呂家掌權人的呂祿壓不住積怨已久的劉氏宗親,先帝才以高祖之子的名義撥亂反正,進宮繼位。
彼時的劉瑞根本不像剛剛啟蒙的稚兒,反倒像是鎖在小孩體內的成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