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那麼笑盈盈地盯著少府監,看得對方冷汗漣漣的同時,心裡也“咯噔”一下:“父皇未登基時,先帝安排內史晁錯主持納粟受爵,想必公也略知一二。”
“這是自然。晁內史主吏主持納粟受爵的事彆說是小臣,就是上街隨便拉個識字的關中人,那也能說道幾句。”少府監還不明白劉瑞的意思,隻能硬接對方的話,笑得臉都僵了:“也是先帝與今上慧眼識人,才敢任用晁內史負責德政。”
“德政是真的,大父與阿父乃至內史的本意也是好的。隻是這德政虎頭蛇尾,遍地是坑,怕是過不了幾年……就得由少府想著如何填補,可彆像嫁錯人的良婦那樣虧了嫁妝又挪中聵,最後砸碎自家橫梁,搞得塌了容身之處,為著一點不值當的碎銀斷了百萬家私。”
少府監聽著劉瑞的話,垂下的眼皮顯出疲態,很好地掩飾了他的輕蔑:“晁內史可是恢公的弟子,從之受申商法也……怎麼可能犯下讓屋簷坍塌的風險。”
說罷,少府監還大著膽子地瞥了眼啜飲蜜水的劉瑞,難得強硬道:“公子可彆慌了陣腳,留下讓人發笑的把柄。”
“公的話也不無道理,隻是我一見識淺薄的毛頭小子,即便是惹人發笑也礙不了誰的眼,更不會給自己帶來塌天大禍。”劉瑞放下木製的小碗。明明是極為輕薄的材質,但卻在桌子上砸出一道脆音。
少府監的右手顫抖了下,順著劉瑞縮回的手臂往上看,結果發現掛在他臉上的一道清淺笑容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正如勾著秤砣的細繩,“啪!”地一下砸出個向下的嘴角,讓人覺得脖頸處涼颼颼的,總有種摸不著頭的不真實。
“納粟受爵以前,這漢家的民爵延襲先秦,要麼是在戰場上真刀真槍地拚下來,要麼是在朝堂上當牛做馬地熬下來,怎麼著都不會輕鬆,更得想著手心手背都是肉,祖宗家法大過天。”
劉瑞避開少府監的視線,瞧著窗外變了又變的天色,緩緩說道:“衣裳已施行看儘,針線猶存未忍開。十根手指有長短,荷花出水有高低。”
“錯公倒是有恩於徹侯之家的次子庶子,給了他們不必拋頭顱,灑熱血就能加官進爵的法子。隻是這人心難測,聖賢也有不孝子。有些人是慈父之心,愛民之舉,所以捐出大量粟米,於情於理也不該追究。”
劉瑞的語氣一頓,眼睛瞟向似乎懂了潛台詞的少府監,還是那副不疾不徐的語調:“可有些人是膏脂吃多了,繡娘的技藝趕不上身量漸長的速度,所以得裁塊好布,也不拘是粗麻絲綢,總得人前擋一擋,免得露出不該露的地方。”
“可是這些……又與下官何乾。”彼時的少府監已不敢去對劉瑞的視線,哆哆嗦嗦地吞著蜜水,也不顧胡須黏成一塊塊的,好似這樣就能把跳出的心也吞回去。
“與您是無關,隻是隨著有些人的胃口越來越大,挖牆腳的越來越多,父皇總會注意到人頭稅怎麼越收越少,官田怎麼退的隻剩上林苑。”
劉瑞突然語調上升,隨口問道:“公可處理過算錯帳本的管事,誤了春耕的監工。”
“自,自是處理過。”少府監臉色煞白地笑了笑,哆嗦著嘴唇道:“尋常人家,大都處理過這事,也,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於得利的下仆而言,是沒什麼大不了的,隻是於主人家而言,除了清退犯錯的仆人,監管不力的仆人外,還得問問人是誰舉薦的,好讓自己避開這個不靠譜的舉薦者,以免再有壞賬亂賬,偷珠竊玉的不幸事。”
“公說是嗎?”
“這……理應如此。”少府監吞了口口水,還想掙紮一二:“隻是這下仆也非從天而降,若是能將功補過,總,總好過一棍子打死。”
劉瑞聽了,可是發出輕輕的笑聲:“若是能將功補過自是好的,可是公為少府官員,自是去過關中九市,明白那裡用朝廷的商稅養著多少奴婢,多少遊俠。”
“說句難聽的話,九市的每個攤子後都站著一個關內侯。”
“公若覺得錢比權重,商比侯貴,那就試試拿回九市的一半商稅。”劉瑞起身,謝絕了送其出門的少府監,意味深長道:“那時再想亡羊補牢也更有說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