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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濱某區的一棟不起眼的公寓,蘭波帶著果果悄然來到了這裡,他們需要停留會兒。
寬敞明亮的浴室,果果獨自一人站在鏡子麵前,他漫不經心地打量鏡子裡映射出來的自己。
皮破血流、滿身血汙、狼狽不堪,前所未有的糟糕狀態!
果果隨手地撚起一縷變紅的淡金色長發在指尖反複揉搓,細小的紅色粉塵從發絲脫落,那是鹽和血凝固的結晶,也是刺痛他的罪魁禍首之一。
蘭波抱著一堆東西推開磨砂玻璃門走進來,他就看著果果站在鏡子麵前無所事事把玩自己的頭發後沒有驚擾小孩的憂思,一點點將手裡的東西擺放好,全是醫療用品。
蘭波知道這太粗糙了,語氣低沉地說道:“你的傷口暫時隻能在這裡處理,抱歉,你要受些苦了。”
果果身上過重的傷勢讓他們必須駐足停歇,因為要躲避追查,還不能去正規醫院。保險起見,連私人診所也不能去。
在這種情況下,沒有足夠好的醫療資源,有些事情就隻能自己來。
最糟糕的,麻藥不能隨便用,因為沒有專業的醫師監護,擅自使用麻醉藥物反而會導致更嚴重的後果。
果果抬頭看向將頭發綁了起來的青年,對方已將身上的厚重衣物換下,這也徹底地暴露出他的真實數據。
高高瘦瘦的身體,寬肩瘦腰長腿,雖然有肌肉存在,但隻是薄薄一層,瞧上一眼就知道近戰的戰鬥力不高。
總結:忽略異能力加持,承受能力有限。
也不知青年是抗服了心靈上的冷,還是強行忍耐著自己的畏寒,總之,蘭波暫時性褪下了自己對外界的保護殼。
能感覺困倦,很想睡覺的果果此刻視線有點模糊,不急不緩地和蘭波說道:“足夠了,我也隻是皮肉傷。”
那雙清澈見底的淺藍眸子沒有什麼焦點,精神狀態看起來有些恍惚,這種情況說放心是不可能放心的。
蘭波很擔憂,他很少為彆人而擔驚受怕,上一次的對象是他親友。他歎了口氣,憂心忡忡地說道:“你這種程度的皮肉傷已經足夠判施暴者無期徒刑了。”
“無期徒刑算什麼?對牧神而言,死刑都不放在眼裡。”吐槽幾句後,果果指了指自己黏糊成結的金色長發,“我需要費點時間。”
蘭波挽起衣袖,動手開始放熱水調溫度,“會很痛啊!”
“不清理乾淨,你可處理不了傷口。”果果不再看他,打了個哈欠,有氣無力地說道:“你能出去嗎?我自己不會有問題的。”
蘭波搖頭,拒絕道:“不行,我得留在這裡以防萬一。”
他補充道:“你的傷想要好得快,光吃消炎藥是不行的,要好好上藥、包紮,還要打針。”
麵對如此繁瑣的工序,果果幾次欲言又止,他總不能告訴對方,牧神就不會這麼麻煩。
一般把他隨便一丟,給點藥和繃帶就完事了。
“真的不需要止疼嗎?”蘭波問道。
果果盯著身上一片狼藉的衣服猶豫著,告訴他一個不太好的消息,“不了,止疼藥不會有用的,我的身體有點特殊。”
有這樣特殊的問題,大多是因為創造人造人軀體的造物主有意為之。
蘭波即使再想搞清楚這特殊體質的原因,也不會在他的麵前提及。他不能再次用不被尊重的話題傷害一個小孩子本就殘破的心靈,也不能容忍和親友如出一轍的人不把自己當回事。
不論是心靈上,還是□□上,果果都無懼二次傷害的痛苦。他直接用異能力撕開身上掛著的衣服扔在地上,長發披散著,凝聚成一撮一條的發絲垂在背後、胸前、手臂這些地方,他用手做梳,收攏起本就接觸不到傷口的頭發,將背後完整地暴露在外人麵前。
這毫不介意粗放的架勢有點嚇到嚴絲合縫保暖了八年的蘭波,更觸目驚心的還是他的傷。
幼小的身軀布滿密集的傷痕,青、紫、黑的淤青是底色,撕裂的傷口也不在少數,裂口處還有血肉模糊的,發黑發暗像是壞死了……重頭再看,身體上不容樂觀的情況,和那張蒼白無力卻完好無損的精致臉蛋對比,簡直天差地彆。
造成這一切的人該多麼冷血。蘭波緊緊握拳,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果果背對著他一步一走向著淋浴頭下前進,軀體上可怖的傷口,也在一步一動之間繼續流淌出暗紅色的血,瘦小纖細的背影如同陰森醜陋詭譎的畫作,上麵爬著一條條正在分泌汁液的血色長蟲。
這些傷就像是刻意傾瀉怒火所為,蘭波不忍直視,偏過頭。
他既感到心寒,又感到無能為力。他的親友最糟糕的時候也比現在好幾倍不止。
“都說了讓你出去,你為什麼不聽呢?”果果忽視後背的視線,“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嗎?”
“因為我不聽他的話,總是想著離開。”自問自答,果果伸著手感受花灑下落下水珠的溫度,“他其實恨極了我,隻是他無法舍棄我的力量。從一開始,他就想好了,一直在用欺騙的手段來控製我的想法。我拒絕他一次,逃跑兩次,被他狠狠地教訓三次,雖然我自己也不清楚怎麼就離開了那個地方,但我還是很高興的,因為牧神的期望將徹底落空。”
幼嫩又沒有情緒波動的聲音講述著不幸的遭遇,蘭波難以想象那兩次教訓是什麼樣的教訓。
他也疑惑,牧神已經死了很多很多年了,仔細算來,差不多十二年了,十二年的時間裡難道有人又使用了這個代號嗎。
他從哪裡得到的魏爾倫的數據,又從哪裡得到了可以控製的無限矛盾的特異點。
所以,為什麼會發生這樣可怕的事情啊!
長痛不如短痛,下定決心果果走到花灑下,任由頭頂下墜的細小水流從頭發上、皮膚上、傷口上流淌而過,刺痛。
汙血和灰塵在重力引導下跟著水流漸漸被帶走,汙濁的血水流到瓷磚上彙聚成紅色水灘,最後從地漏滑進下水道。
這樣的痛苦,說到底都是因為牧神的存在導致的。
什麼父親,什麼造物主,他就是個魔鬼。
果果咬著食指的指關節,帶著怨恨渾身顫抖起來,忍受著這樣的酷刑就是在告訴他自己,清醒點,彆信任人。
不遠處的蘭波明明沒有受傷,卻好像感同身受一般打起了寒顫,他的臉白得不能看,手指緊緊地握成拳頭,圓鈍的指甲在掌心印出紅色的月牙。
可這點痛怎麼能和對方相比啊!
蘭波強迫自己不去看,竭儘全力抑製住憤怒,安撫著說道:“牧神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麵前了,你不用害怕恐懼他會重新出現了。疼…就哭出來吧!哭出來心裡就不痛了。”
果果鬆開牙,食指關節留下一個見血的牙印。
又怎麼可能會不疼呢,果果的身心都在疼,疼得恨不得立刻去死,疼得他現在恨不得咬碎牧神的骨頭和血肉。
果果輕輕地攏起長發撥到脖頸一側,微微低頭開始搓洗頭發上殘留的血色和鹽粉,紅色的血一直在稀釋,在流淌,就像他流淌熱血的心臟在漸漸冰冷。
這樣沉默又折磨的過程,煩躁不可避免,唯獨不會哭。
蘭波解開扯著頭皮發疼的發帶,雙手穿過發縫揉搓著緊繃的大腦皮層,焦躁狀態下嘴唇的皮被牙齒一點點撕裂開,直到他品嘗著鐵鏽味才回過神來。
蘭波重新綁起鬆散抓狂的長發,一點點平複下浮躁不寧的心情。他不能失控,他必須冷靜地將一切都弄明白……他需要很多的錢,很多的錢。
蘭波意識到自己目前不足的地方,開始思考如何改變現狀,再次麵對果果遍體鱗傷的身體,他已經不再回避閃躲,心裡湧現出身為成年人的責任感,堅定有力地告訴他:“相信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流淌著鮮血的果果暫時將仇恨的火焰熄滅,他關掉花灑開關,小聲喃語著,“如果你也騙我,我就是死,也會拉你下地獄。”
他轉過頭看向一臉堅毅的蘭波,對方沒有膽怯,反而露出狂妄的笑容,“好啊!真發生了那樣的事情,我的命就任你處置。”
得到這樣沉甸甸的承諾後,果果也沒有放心,他最後試探一下,轉身對著蘭波低聲吟誦地念著解封的咒語,“你將仇恨、麻木、衰弱,和你往昔遭受的種種蹂躪,全部歸還了我們”
紅黑色瘢痕就像活著的一樣從果果受損的身體表麵生長出來,凶猛殘暴的力量在一點點蘇醒妄圖取代他清醒狀態的理智。
這讓蘭波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解放詞就像爆炸的引線,一旦念完,那炸彈就會在頃刻之間吞噬周圍的一切。
蘭波顧不得思考,快步衝上去,展開一個亞空間,大聲地嗬斥道:“不要念下去了!”
果果咬了咬牙停下,“你和我待在一起……就得承受這份危險,現在!你還想繼續之前的約定嗎?”
小孩的神情冷靜得不行,但他安靜的外表包裹著的瘋狂遠超蘭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