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生四角(2) 回憶殺——“她已經活……(1 / 2)

年輕人——不,他現在已經不再年輕了,但他還清晰地記得百年前自己尚且年少時遇到的那個妖怪。

那時,他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道士,和一個老道士一起守著一座落魄冷清的道觀。

適逢亂世,雖然戰爭已經結束了兩百年,但這點時間對於許多在戰場上習慣了廝殺的妖鬼們而言實在太短了,戰爭帶來的嗜血還留在骨子裡。他們迷戀上了殺人的感覺,有時會結伴出現在偏遠地帶屠村,隻為了樂趣。

所以他痛恨妖鬼。

……所以他也未曾想過,會被妖鬼所救。

那日,他告彆老道士,獨自上山采藥,身上沒有帶任何可以保命的東西。當看到妖瞳血紅、咧開獠牙的狼妖時,他腦中“嗡嗡”作響,手中的簍子哐當一聲落地,任由簍中的草藥散了一地。

他想呼救、想逃跑,但怕把妖怪引到道觀下的村子裡。村裡都是普通人,如果他為他們帶來了無妄之災,良心永遠都不會安定。

他在山裡拚命地跑啊、跑啊,但狼妖總能出現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人又如何能跑得過妖呢?他絕望地看著狼妖一點點靠近自己,而雙腿宛如綁了鐵石,再也邁不動步了。

充斥著嗜血欲望的妖瞳近在咫尺,帶著血絲的獠牙幾乎占據了整個視線,就在他以為自己將要死在這獠牙下時……

他恍惚間,好像看見了海。

波濤洶湧、疾風驟雨的海。

他大概永遠忘不了那驚豔的一箭,箭上附著的妖力猶如綿延不儘的潮水般澎湃,但在洶湧的威壓之下,卻又有包容百川的寬厚感。

遠處靜靜地站著一個身披白底金紋鶴氅道袍的……妖怪,周身環繞的妖力讓她身上的道袍帶上幾分諷刺的荒謬感。

她頭戴著高高的鬥笠,層層白紗遮住了容顏。她還保持著拉弓射箭的動作,身邊閃爍著山間的螢火。

她背後跟著一個身著墨色錦衣的青年,臉上帶著禮貌而疏離的微笑。白衣女子向他頷首,然後轉身欲走,纖塵不染的衣擺在空中劃過一道弧。

“……這附近很偏僻!”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一時衝動想留下那個危險的妖怪,但在女子駐足偏頭,鬥笠下的雙眼似乎正注視著他時,他一下子鼓起了勇氣,“山下都是逃避戰亂搬來的普通人,你們去借宿可能會嚇到他們……不,我的意思不是……”

“我知道,”對方語氣中暗含笑意,“彆怕,慢慢來。你想說什麼?”

“我……我住在半山腰的道觀裡,那裡有點破舊,除了我就隻有一位老人,如果你們不介意……”他看了看女子背後那個青年身上做工精致的衣服,有些遲疑地說。

“我當然不介意,但在你們人類的古籍中,我是會帶來洪水的妖怪。即使是這樣,你也願意收留我們嗎?”

古籍……他敢肯定,眼前這個妖怪比他那座落魄的道觀還要古老得多。

他篤定地說:“我相信你是個好妖怪。”

女子被逗笑了,輕笑中帶著一絲疲憊:“那近幾日就叨擾你們了。你叫什麼名字?”

他格外聽話地回答:“我叫倉北顧。”

“‘贏得倉皇北顧’……”她低聲念叨了一句他聽不懂的話,然後才略顯滄桑地慢慢搖頭,“不用在意我,活得久了,就難免總是想起以前的事……我叫鄴燭。”

倉北顧望向一直沒有表態的青年,隻見對方言語隨和帶笑,但鏤金折扇遮住了他的下半張臉,讓人看不出他的真實想法。

“既然師父都不介意,那我又能有什麼怨言呢?”青年語氣輕鬆地說道,“幸會,我是顧溟海。”

“不要叫我師父,”鄴燭認真地反駁道,“我不是你師父。”

一路上,顧溟海總是以敬重師長的姿態對待她,然後鄴燭也總是認真地一次又一次地反駁一句“我不是你師父”。

然後,他們就這麼在道觀中暫居了下來。

現在想來,後來在道觀裡清貧平淡的幾日,那大概是他們三人一起度過的最溫暖的日子了。

“最近山下總是有妖怪在夜裡殺人縱火……”老道士半眯著眼有意無意地感慨道,銳利的眼神看向後院客房的方向,“村裡也開始起謠言了……都懷疑是那位帶來了災禍,畢竟是傳說中伴生天災的異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