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生四角(2) 回憶殺——“她已經活……(2 / 2)

倉北顧以為老道士是在懷疑恩人,頓時漲紅了臉,不服氣地嚷嚷:“她、她不是這樣的妖怪!”

老道士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

“你們在說什麼呢?”顧溟海推開後院的院門,笑眯眯地問道,黑沉沉的眼眸直直望著老道士。

“……”老道士飛快瞥了他一眼,然後慢悠悠地提起倚在身邊的掃帚,歎氣了一聲,“哎,年齡大了,忘性太大了,這麼一打岔就忘了要說什麼了……算了算了。”

走過倉北顧身邊時,老道士突然直起身子,意味不明地說:“這都是命啊。”

倉北顧每次回想到這裡,都恨自己沒有體會到前輩話中的深意。

他哪裡是在暗指鄴燭?而是在暗指在幕後傳播流言的人啊。

那一夜,空中飄落著綿綿陰雨,但澆不滅山下燃起的熊熊大火。火光照徹了一方夜空,妖魔鬼怪的尖笑聲盤旋在村子上空,鬼影在火中若隱若現。

鄴燭凝重地望向山下起火的方向,轉頭堅定地告訴他:“我要去救他們,即使暴露妖怪的身份。”

他緊隨著她下山,看到村人們露出了得救的慶幸而感激的神情。

“山上的神仙來救我們了!”驚喜的呼喊四起。

鄴燭身周忽地掀起一陣狂風,頭上的鬥笠隨紛飛的雨珠墜地。周圍村人們臉上的笑容僵硬在了臉上,麵對她兩額生出的白色鹿角,他們眼中感激欣喜的笑意被逐漸浮現的驚駭之色代替。

她全然不顧彆人的目光,露出白紗後一雙銀灰色的妖瞳。她對著妖鬼們拉開赤紅的長弓,縱風在弦上極速旋轉,箭矢攜著如山如海的磅礴妖力破空而去。

那時他突然有種感覺,好像一切都和那支離弦之箭一樣,回不來了。

一夜之後,山下關於鄴燭的謠言愈演愈烈。甚至那些曾被她救過一命的人,都懷疑那些妖怪是她引來的。

“四支白色鹿角,那是傳說中的夫諸啊!本來就是帶來洪災的妖怪,在遠古時不知憑著一己之力淹沒了多少郡縣,怎麼可能是善類?”說書人語氣篤定,擺出深惡痛絕的模樣,“昨天她能眼都不眨地殺了同類,今天就可能殺人不眨眼!”

“這麼看來,那個帶他回來的小道士,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下麵的聽眾一陣唏噓。

一個婦女抱著孩子,後怕地拍了拍胸口:“哎呀,我還找他為孩子看病呢!看來他給的那些草藥也要扔了……”

說書人的每一個字、聽眾們的附和聲都在倉北顧耳邊回響,一直縈繞在他心頭,令他到了深夜還是睡意全無。

他心亂如麻地披上外衣,來到院子裡來回踱步。

“你也睡不著?”鄴燭也正倚在院裡的杏樹下仰望明月,鬥笠被隨意地掛在樹梢上,她笑著向他告彆,“正好我能和你道彆,我該走了,大概在天亮之前就離開這裡。為你們帶來了這麼多麻煩,真是抱歉。”

他沉默了好久,才憋出一句:“我相信你,你不用太在意那些謠言,我知道它們都是假的……”

鄴燭愣住了,露出了今夜第一個真心誠意的笑容:“謝謝,我們有緣再見。”

倉北顧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後,沉默著獨自坐在院子裡。他想了很多,想到顧溟海最近總是匆忙得不見人影、想到見到顧溟海就止住話的老道士……於是他固執地等在院子裡,等一個答案。

當那個身影隱隱出現在大門口,他心中瞬間有種塵埃落定之感。他聽到顧溟海語氣中帶著一如往常的親和笑意:“怎麼還沒睡?”

“……為什麼?”倉北顧懷著滿腔怒火,聲音被壓抑得不住顫抖,“為什麼要傳播那麼惡意的謠言?她對你這麼好,我以為你也當她是你師父……”

“你發現了?也難怪……”站在陰影中的顧溟海向前幾步,月光照在他身上,襯得他君子如玉、溫文爾雅,他聲音溫和,“想也知道那個精明要死的老頭子從小帶大的人,就算傻也傻不到哪裡去。”

“你問我為什麼?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那個老頭沒教過你這樣的道理嗎?”顧溟海漫不經心地回答,“如果她和她的同類一樣殞命於上古時期,那該多好?現在已經是我們人族的天下了,他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倉北顧隻看到一道寒光,顧溟海那把掛在腰間、從未出鞘的劍已然抵在他咽喉處。那把劍發出如潮海般雄厚的震鳴,任何懂劍的人都能感受到它輕薄劍刃下如山如海的、磅礴不儘的力量。

“你——”倉北顧瞳孔驟然一縮,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顧溟海第一次撕下偽善的麵具,倨傲地笑了,高高在上地斜睨著他:“既然她已經後繼有人,那也能安心地回歸天地了。”

“——正如她自己所說的,她已經活了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