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閒著無事,便來看看齊映州的答卷。
齊映州接著將詩賦寫了,作了一首不算出彩但也中規中矩的詩,表達自己想要手刃仇敵驅逐突厥的心願。
日上中天,齊映州寫完了詩賦,肚子也咕咕叫了起來。
深州山長一手看卷,另一手將桌上糕點並沒用過的茶水推了過去,道:“旁的沒有,吃點這個。”
齊映州謝了一聲,也不多客氣,三兩口將糕點吃下,又喝了幾口茶水潤桑,便一鼓作氣地寫策問去了。
事關關城,事關家中父母兄弟,事關鄉親街鄰,齊映州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要付之紙上,隻是答卷有限,再多了的,也沒地方給她寫,就隻好逐字逐句地斟酌,力求語言乾淨簡練。
她寫到一半,大約是情緒忽地激動起來了,引得深州山長矚目,他便站了起來,微微側著身子,看著齊映州寫,一字一字,一句一句地看。到了最後,齊映州情緒激昂,那字都要飛起來了,簡直如同鬼畫符,拿回去是要被陸青蕤點著額頭罵的,深州山長竟然還看得懂,嘴中念念有詞,不住地點頭,似是認可。
勉強落下最後一個字,硯台中墨也乾了。
齊映州攥著試題,呆呆地坐了半晌,然後長長出了一口氣。
她喉嚨哽了哽,伸手要去研墨,卻被深州山長伸手奪過去了。深州山長笑得十分慈祥,一邊為她研墨,一邊念叨著:“學生,你叫做齊映州罷?你這篇文章好啊,好極了,若是呈上去,可是上上的事關關城戰事的時政。連今上都會誇的。”
齊映州抿了抿唇,低聲道:“先生,學生不懂,請您指教。”
深州山長臉上笑得要開了花,問:“你願不願意拜我為師?隻這一篇文章,不說狀元,一甲絕不是問題。”
齊映州猶豫了一下,問:“敢問先生名諱?”
“老夫姓孫,名士誠,表字則明。”大約是真心想收齊映州為學生,孫士誠也放開了話,道:“老夫乃是鹹寧元年恩科的狀元,乃是當今欽點,教你一個還未進學的學生,綽綽有餘了罷?”
確實是綽綽有餘了,隻是齊映州想不通自己哪點被看中了,隻這文章嗎?這文章寫的也沒有多出彩,她自己對自己是有估量的,若孫士誠當真是狀元,會看得上她這文章嗎?
齊映州疑慮的時間久了,孫士誠又道:“你這學生,老夫能在深州做山長,便不是什麼無名之輩,哪怕刺史在此處,老夫也還是鹹寧元年恩科的狀元。”
他瞪著眼睛,追問道:“小子,這師你是拜,還是不拜?”
若不是這般時候,齊映州真的想回家問問陸青蕤,再做打算。
隻是孫士誠瞪著她,她若是說不拜,明顯就得罪了這位先生,若是拜了,萬一倉促之間沒弄清楚什麼地方,導致之後出了什麼差錯……
齊映州麵露為難,道:“則明先生,請您先讓學生作答,時間應當不久了。”
孫士誠一愣,擰著眉頭捋了捋胡子,點頭道:“也好,先叫你想想。老夫可跟你說,莫要以為老夫誆騙於你,便是當著刺史,老夫也……”
話未說完,隻聽推門和人走路的聲音,接著是深州刺史的聲音。
“則明,什麼事還要當著我的麵才能說?”
孫士誠一陣吹胡子瞪眼,“鴻漸,我要收個徒兒,你來給我做個見證。”
深州刺史姓陳名羽,字鴻漸,聞言一愣,看向了正謄寫策問的齊映州,不由得道:“你要收這個齊姓的學生?”
孫士誠點頭,道:“正是。”
陳羽眉頭微皺,道:“則明,我與你有些話分說。”
兩人便一起到了門外,將齊映州留在裡頭答卷。
“則明,你清不清楚這齊映州是誰?”
“他說的籍貫難道有錯?”
“無錯,但前回張家十七郎來,說深州城裡有個齊映州,我便查了這人,這是齊鼎的兒子!”
孫士誠一怔,“哪個齊鼎?”
“你說哪個齊鼎?當年因為傅家事頂撞今上的那個齊鼎!是太子力保,才保住他家滿門的那個齊鼎!”陳羽神情焦急,“雖說人死燈滅,不該再追究,但今上年少時便性格多疑,如今更是難測,你怎麼能收他做徒弟?!如今朝廷連建州失陷到底為何都不清楚,萬一是上頭那位……”
孫士誠臉色一變,“慎言!”
陳羽心知不好,立刻住了嘴。
“……鴻漸,我清楚你的心思,但這齊映州,我還非收不可。”
“非他不可?”
“非他不可。”
孫士誠猶豫了一下,還是道:“鴻漸,如今長安風波再起,今上廢儲之意愈甚,可太子不能廢,我退不得。你如要自保,便與我割席罷。”
他說完,便又進了房裡。
陳羽佇立良久,輕輕歎了口氣。
孫士誠再進房裡,齊映州已謄寫好了,將墨跡乾了的卷子卷起放在一邊,板板正正地坐著。見這老先生進來,齊映州道:“先生,學生想好了,學生願意拜您為師。”
“你果真想好了?”
“果真想好了。隻是學生先前已有一位老師,也是一位讀書人,姓陸,乃是學生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大於天,學生不敢忘記恩情。”
孫士誠頷首,道:“此般恩情需銘記於心,老夫省得了。”
轉而又問:“這題答好了?”
“答好了,那你去罷,現在家住何處,給老夫留個地址,老夫明日遣人去尋你。”
“是。”齊映州又提筆寫了興伯那個宅子的地址,這才走了。
待齊映州走了,孫士誠將她策論的答卷又看了一遍,喃喃道:“竟然是齊鼎的兒子……不愧是齊鼎的兒子,不愧是……”
“齊定山,真不愧是你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