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前的人又低低喊了聲:“江潮生。”
他終於有反應了,視線挪到了麵前人的背影。那人和自己隔了一米多的距離慢慢的走著,他似乎終於看夠了又把視線看向係在自己腕上的白繩。
嘴裡嘟囔著,舌尖努力滾過兩個字,似乎在練習說話。
等到麵前人再喊自己的時候,他終於開口了,聲音粗糲難聽沙啞的厲害:“我……在。”
然後這人在前頭時不時的喊上自己一句,他也會應一聲我在。
雖然他記憶全無,但是能被人這麼領著走。
心裡頭還是有觸動的。
原來,我叫江潮生。
一聲聲江潮生喊住了他的思緒,穿透了自己的心魂。仿佛有什麼東西輕輕紮過他的身體帶著他漂泊的靈魂落回了地麵,直到這時他這才有一種自己腳踏實地的感覺。
他恍惚的覺得前半生得所有一切不過是他大夢一場,起來之後就忘了乾乾淨淨。
那人帶他穿過山間,趟過田野,走過鄉鎮。來到了一坐山下。
那山矮矮的有點可愛,山路的前頭有一塊山石不過江潮生的大腿那麼高。
上頭刻著字:原溪山。
原溪山裡頭從此住下了他,春去冬來的反複江潮生在這裡生了根,那個帶他回來的少年叫南泗。
那一年太和十一年,國泰民安。
原溪山不高百來米的海拔,冬暖夏涼,山間一塊平地種著鬆林,趟著溪水,還有個潦草的屋子。
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南泗帶著江潮生認認真真過日子。采雪烹茶、種花植田、針織洗衣、摘菜做飯、江潮生笨拙的一點點學,時長瞪大了眼睛看著南泗編出稀奇玩意,或者雕刻些什麼東西。
慢慢的他自己能活是沒問題了。也會開始開口說話,不過句子都不長。
南泗似乎總是有耐心的,哪怕他經常做錯事。打翻了什麼他都是不在意的,因為南泗知道江潮生的三魂六魄是不全的,他總要耐心一點。畢竟百年他都等下來了,這一時半會兒又有什麼好在意的呢?
江潮生經常站在山頭上去看風景,日出,日落,把原溪山轉了個遍,就是不肯下山。最多了也就是走到山路的儘頭去看前頭的路,他被看不見的繩子拴在了這裡,慢慢的,好好的長大。
日子越發的無聊,南泗算了算也許可以帶他下去看看了,可沒想到,這一看便入了紅塵。
……
江潮生這幾年一直住在山上,山上的風景太少了。所以咋一看外頭的世界,總歸是好的熱鬨的。
甚至迷了他的眼。
南泗對江潮生一切都是親力親為,江潮生之前生性張揚,紅袍白衣,是很常見的。第一次見江潮生的時候他手持羽扇輕輕搖曳,紅色複雜外衫上用銀絲繡著太平盛世圖,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不過如今那種衣服是買不到了,可依舊不妨礙把他打扮的矜貴。頭戴玉觀,上邊金絲點綴。白衣打底,外頭的外衫疊了幾疊,上頭繡著瑞獸踏雲。一步一停端的是風度翩翩。
江潮生被南泗帶著,先是穿過大街小巷看常人百態。又逛集市看他未曾看過的精雕細琢的小物件,又去嘗些街頭小食,走走停停的江潮生看花了眼。
他似乎有些乏了,半闔著眼睛周身透露著疲憊的氣息。但他不說隻是站著,南泗心領神會帶著他進了一家茶社。
茶社生意還算不錯周遭人來人往,一個店小二就走了過來。江潮生盯著那人的臉看了一會兒撇開了視線。
南泗隨便叫了壺茶,那人說是知道了然後就退下了:“怎麼了?”
“他身上有種好聞的味道。”江潮生用手帕抹過桌子,又有些興意闌珊。
南泗算算時辰,江潮生該休息了。他也沒放在心上,隨口答了句:“什麼味道?”
江潮生抿著唇,似乎在想形容的措辭:“風雪。”
南泗一愣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江潮生垂下眼,是風雪的味道。
那種深山雪林裡,寒風混著乾雪刮在人身上被吸入鼻腔時沁涼的味道。
那個夥計端著熱茶壺就站在江潮生的旁邊,剛準備放在桌子上他就一個趔趄直直栽倒下去。還沒倒下,就見一個白影一閃。江潮生想都沒想撈了一把,一手拎著茶壺,一手托著那人的背。他這反應十分迅速,像是刻在骨子裡的,哪怕失憶了還是能條件反射的做到這些事情。
若不是南泗知道實情,看他這兩下子都懷疑他是不是恢複了的。
那人似乎沒有大礙。過了一會兒醒過來給江潮生連連道歉,江潮生長著穿著都是一副貴人不可攀的模樣。這人要是怪罪下來,可能丟了飯碗。
江潮生沒有為難他,店小二就趕緊走了。接下來就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看向那個店小二。一口喝完了茶水之後就要離開了,南泗留下了錢也跟著出去。一出茶社就看到對方在巷子頭等他:“怎麼了?”
江潮生手裡似乎攥著什麼,緩了會兒之後開口:“這附近有沒有寺廟?”
南泗不問為什麼,還是把他帶著去了,那是一間很小的廟。拜的是土地公,香火還算不錯江潮生也沒有要拜的意思隻是裡裡外外走一圈,南泗看著有些不解:“怎地了?”
江潮生有些提不起興致,搖了搖頭。
等到回了山上之後江潮生拿出了一枚紅色的碎片,那個碎片大概成年人半個手指那麼大。散發出柔和的紅光南泗能感覺有一股靈氣。
南泗看著瞳孔一縮,疑惑到:“這是?”
江潮生沒注意到他這個細節垂下眼瞼:“我不知道,那個夥計身上的。他暈倒之後我撈了一把手裡就有了。”而且他感覺,這個對他很重要有一種彆樣的吸引力。
那個夥計身上好聞的味道,在被拿走這個碎片之後就開始淡泊了。
南泗沒多問碎片,選擇換個問題:“那你去寺廟做什麼?”
江潮生沉默了一會兒,抬頭看向窗外的落日還是如實的回答:“就是想去看看,我總覺得我走過很多寺廟。”
從那之後,原溪山就不再熱鬨了。那間草屋孤零零的立在山間,等著它的主人回來。
月亮融在夜空中,白雲蒼狗,四季輪換了不知道幾個年頭,草屋落了灰。
那兩道身影自從那一次下山之後,算是徹底的入了紅塵人世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