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以大度的姿態來挫敗公孫天成的挑撥離間之計,玉旒雲自以為是高明,實際正中公孫天成下懷——
的確,公孫天成初來西瑤時對結盟有著“上策”、“中策”和“下策”。當他覺察到牟希來已經和樾人有約在先時,就立刻轉“上策”為“中策”。後來又注意到段青鋒頻頻請玉、石二人出外“遊覽”,估計太子殿下也放棄了當初“通殺四方”的鴻圖大計,選擇了玉旒雲作為盟友。看情形,西瑤和樾國的盟是結定了,無非是同玉旒雲或者是樾國的另一什麼集團而已,決定的關鍵就是西瑤內部的爭鬥是牟希來獲勝,或者段青鋒獲勝。
無論是哪一種情況,對楚國都毫無益處可言——若兩者之一勝出,自然同樾國合作,縱有些須摩擦,還是矛頭直指楚國;若然兩者和解,同時與樾人結盟,則楚國無翻身之地。
這時就沒有再使用原先“下策”的必要了。公孫天成考慮,唯一對楚國有利的,是借用西瑤兩政治集團內部矛盾使其國內動蕩,屆時自顧且不暇,當無法協助樾人——而若能順藤摸瓜,找出牟希來在樾國的盟友,挑起他同玉旒雲之間的爭端——這自然是上佳之策,不過,老先生並沒有對這一條抱太大的希望,他可不想似段青鋒一樣,叫齊了所有的名角兒,最後控製不住。掂量自己的手腕和精力,再考慮剩下的時間,他決定隻在段青鋒和牟希來身上下功夫。
於是,這邊慫恿了張至美去綠窗小築演戲,那邊就又到牟希來府上拜訪。太師府的人說牟太師正和各部大人商議要事,沒空接見。公孫天成就笑笑:“我不急,我等他。”
下人道:“那你就在這裡候著,我進去通傳一聲,看看今天你等著等不著。”
公孫天成道:“要這樣,不如我和你一同進去,若是能等著,我就在那裡等,等不著,我就轉出來,省得你多跑一趟,怎樣?”
下人隻知道這老先生古怪,姑爺成天念叨,老爺也曾經“熱情款待”,自己便懶得麻煩,領了他朝裡走。
兩人才到書房的院裡,就聽見牟希來在裡麵怒罵:“你且看看你自己的下屬,一個關和,一個藍滄,竟然都成了太子的人!你這個禮部尚書,是不是要等太子把禮數都顛倒過來,你才會發現?”
禮部尚書因為理虧,不敢有半句分辯。公孫天成拉住了太師府的下人:“看來你家老爺正在火頭上,等等再通報吧。”那下人當然不想找罵,卻不知道自己正陪著公孫天成在門外偷聽。
隻聽牟希來繼續訓斥道:“兵部是卓思遠的天下,他是怎麼個打算,咱們管不了。但是你們其他人呢?你們都是怎麼看著自己的下屬的?”
“他們都不是什麼要職,”有人囁嚅著回答,“庶民都是做不了要職的——柳成舟是看糧庫的,汪必達是打鐵的,太子得著他們也沒什麼用……所以,我們也沒想到……”
“混帳!”牟希來道,“什麼叫看糧庫的?什麼叫打鐵的?民以食為天,糧庫就是國家命脈,而鐵器——”
當然就是指的精良的武器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裝備高人一等的軍隊,在戰場上的勝算也大一些。牟希來書房裡聚集的都是朝廷要員,這個簡單的道理人人都曉得。有一個就道:“不是說他們沒有用……太子得著他們,難道還能造反麼?江山總是太子的……”
他還沒說完,隻聽“咣”的一聲響,顯然是牟希來摔了茶杯:“江山當然是太子的,我幾時說不是了?西瑤的江山姓段,咱們都是段家的臣子。決不能讓栗佤族的人搶走這大好河山!”
栗佤族。公孫天成知道西瑤建國之前的曆史。這族原本控製著茶馬道,而莽族段氏就壟斷海上交通,如今段氏為王,連茶馬道的生意也都接管了。牟希來這樣說,莫非栗佤族又要奪權麼?
“太師又懷疑老太後?”一人道,“她當尼姑都當了幾十年了,從來都沒有和栗佤族的人有任何交往。就算她有為本族人爭權的私心——我說句大不敬的話,她老人家還不知道能再康健幾年,怎麼會這時候來惹事?”
牟希來氣乎乎的在裡麵踱著步:“你們這群人怎麼隻看眼前?你們怎麼不看看老太後是怎麼控製著太子的?現在太子這樣對她言聽計從,將來還不都把江山拱手讓給栗佤族人?”
“太師多慮了。”眾官員道,“老太後吃齋念佛,哪裡控製太子了?這不才傳懿旨下來要辦法會?我看太子是年輕心急,結果好心辦壞事,這次的事跟老太後扯不上關係……”
“你們是豬油蒙了心麼!”牟希來斥道,“老太後為什麼突然間要辦這個法會?宮裡要辦什麼大事,總得提前兩個月預備,現在卻是三天之內就要把法會準備出來——你們說太後賢德,有哪一個賢德的主子提出這種無理要求的?她分明是用法會的名義叫皇上回宮,好強迫他按照自己的意思辦事。”
在座的官員自然都體會到倉促準備法會的辛苦,心裡也犯嘀咕,但對牟希來的話還是不信:“太師,為什麼幾十年來你都跟太後過不去呢?”
牟希來氣得直跺腳:“你們且不要再跟我較真這個。我叫大家來,就是想大家一道想一想對策。你們都有何看法?”
眾人顯然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說不出話來。
原來段青鋒背後還有一個老太後,公孫天成想,難怪牟希來一行去找武德帝告狀也沒解決任何問題。聽他們的意思,這老太後在西瑤還有舉足重輕的地位。玉旒雲和石夢泉這幾天來去匆匆,不知是不是已經見過老太後了?我要去會會這幕後的大人物嗎?他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如果一切的事情都如牟希來所說是太後所策劃的,那麼太後早已選擇了玉旒雲作為結盟的對象,我即使見了她,也是浪費時間而已。
那麼現在該如何應對?
“皇上的本意是要跟樾國的趙王爺結盟。”有人試探著說道,“趙王爺是想要造反的,這是再清楚不過了。如果我們提供兵器給他,幫他造反,他就不收西瑤商品的關稅,這好處的確大。不過太子殿下跟玉旒雲結盟,玉旒雲是樾國皇帝跟前的紅人,通過她叫樾國皇帝減免我國的關稅,豈不更容易?總比造反要簡單吧……”
樾國的趙王爺要造反!公孫天成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原來還有這些隱情!這豈不是天要助他!那麼他哪裡還需要在這裡促成西瑤內部黨爭?隻要把趙王謀反的消息叫細作去樾國境內廣為傳布,到時趙王不得不改變計劃提早起事,而樾帝也不會坐以待斃,樾國必然大亂。此後不管北方江山是否易主,都會元氣大傷,楚國就能得到修養生息的機會,甚至能夠徹底鏟除敵人——未想到如此輕易就找到了扭轉乾坤的關鍵!
公孫天成感覺看到了楚國是希望,沒必要再繼續偷聽下去了,朝那家丁拱了拱手:“你家老爺看來有機密事要商議,我不便在此。還是改日再來拜訪吧。”
家丁奇怪地看了看他,暗想:這也有道理,若是叫老爺知道我領個人在門外聽他們說話聽了這麼久,還不得打掉我一層皮?總算這老先生還有點兒良心,不想害死我。於是趕忙道:“那我送先生出去。”
出了太師府,就急匆匆回到五洲館,叫隨從磨墨,他提筆寫了兩句詩:“肖家娘子樹下走,斑鳩占了喜鵲窩。”寫罷,叫隨從立刻起程送回涼城去。“這信要交到程大人的手上,”他吩咐,“不過,他周圍可能有奸細,所以你行事要小心。最穩妥的方法就是通過他的親隨小莫把這封信交給他。”
隨從答應了,他又叮囑:“千萬記住,這封信事關樾國的大變化和我國的前途,一定要叫小莫交到程大人手裡。”
隨從不敢耽擱,立即動身。而他一走,公孫天成又寫了第二封信,這一封是寫給遠平城殺鹿幫辣仙姑的。也有同樣的兩句詩,請她設法把這兩句詩傳到樾國去。
這封信,他請五洲館的人員代為交給“民信局”傳送。那五洲館的人聽了,笑道:“老先生有所不知,我們西瑤重商,便是寄信也成了生意,不似貴國隻有民信局一家壟斷。我國許多大商號根據自家生意的路線,做郵驛生意,去東海的走義友商號,去南海的走成觀商號,往西方天竺諸國的有悅德商號,而先生的信去往北方,那麼送到泰和商號是再好不過的了。”
公孫天成無心跟他羅唕,道:“那麼就送到泰和商號吧。”
五洲館的人仿佛偏要顯示自己服務周到,還不就此住口,道:“其實先生既下榻於此,就可以使用官郵,比民信快,又不容易丟,豈不兩全其美?”
公孫天成有些不耐煩了,道:“不必了,這是私信,還是走民信為上。”
五洲館的人好心沒好報,嘀咕道:“私書附遞多的去了,擺什麼廉潔!”其實他哪裡曉得,公孫天成就怕這樣的書信走了官郵被攔截下來,那便壞了他的大事。
原本信一出手,他就可以離開西瑤。不過公孫天成考慮,自己原是為了結盟而來,若就此離開,難免使人生疑,須得多留數日,假裝繼續爭取盟約——玉旒雲是樾國領侍衛內大臣,樾帝的親信,不知她同趙王的實力孰高孰下。但現在她身在千裡之外,總不能插翅飛回國去救駕。她消息得到的越晚,準備得越不充分,她同趙王之間的鬥爭也就愈加堅苦卓絕,對樾國的損害也就愈加厲害。
這樣計劃著,他就繼續在五洲館裡消閒,有時獨自品茗,有時和彆國的使節談天,見到玉旒雲和石夢泉進出,就同他們微笑招呼。玉旒雲總是還帶著那種“騎驢看唱本——走著瞧”的態度,殊不知人家老先生的唱本早就改變了——其實,公孫天成從來就沒有唱本,他隻有一個目的,究竟怎麼來達到,完成到什麼程度,都是一邊做一邊決定的。這就是老先生比這幾個年輕人棋高一著之處。
忽忽就過了兩天,次日即是孝文太後法會之日。五洲館中的各國使節都接到了邀請,因為事出倉促,大家都忙著準備禮品,不亦樂乎。公孫天成自然也要做些場麵上應景的事,他決定手抄一部《心經》為禮,便宜又得體。
約莫到了黃昏的時候,抄寫完畢,在院子裡欣賞夕陽,就看見玉旒雲同石夢泉走了進來,他笑道:“兩位大人總是早出晚歸。早晨就是要品嘗特色早點,晚上莫非又要去看戲麼?”
玉旒雲冷笑:“不錯,我正是要去看戲。那出《大青河之戰》實在精彩之至,叫人百看不厭。”
公孫天成知道她是明明被氣得半死,還要硬充大度。並不點穿,隻笑道:“大人真有雅興。可惜老朽年紀大了,要不然這麼好看的戲,老朽也要多看幾場。”
玉旒雲又是一聲冷笑,對自己暗道:不和這半截入土的老家夥一般見識。因舉步往前庭去。
然而這個時候,猛然聽得背後一陣風聲。她和石夢泉都是生死線上往來的人,立刻就識出這是利器劃空之音。回身看時,隻見一個黑衣人手持一柄鋼刀正朝他們這邊斬下。石夢泉立刻一把推開了玉旒雲,以空手入白刃之勢直朝鋼刀上抓去。
黑衣人愣了一愣,變斬為削,想逼退石夢泉。然而石夢泉變招極快,立刻化實為虛。黑衣人此一削便落了空。不過他也不含糊,不待招式使老,立刻抽手往回,將刀當胸一橫,避開了石夢泉的一掌。跟著,他抖動手腕,舞出萬朵刀花,寒光霍霍,直叫人眼花繚亂。
隻是石夢泉並不被他的這些虛招所迷惑,以靜製動,看準了他的空門,迅速地一招擊出。這人還未反應過來,已經被拿住了脈門。石夢泉喝一聲“放”,他的鋼刀就脫手而飛。那邊玉旒雲輕輕一縱,迎著刀身落下的方向躍起,輕而易舉地就將這利器握到了手中,挽個花兒,架在他的脖子上,道:“你是什麼人?誰派你來的?”
黑衣人瞪了她一眼,猛地頭一歪。待玉、石二人意識到他服毒自儘要捏住他的牙關時,他已經七孔流血而死。
兩人互望了一眼:何處來的刺客?他們拉下黑衣人的麵罩,很是陌生。
如果是楚國武林中人追殺到此,不會這麼輕易就被他們製住,也不該立刻自行了斷。這究竟是什麼人?
公孫天成顯然是方才是受到了驚嚇,麵色土灰。玉旒雲忍不這刺他一句:“怎麼?公孫先生向來料事如神,卻沒有料到自己的死期麼?”
公孫天成這才恢複了常態,整了整衣衫,道:“這殺手分明就是衝著大人而來,跟老朽的死期有什麼關係?多承大人讚老朽料事如神,若大人不棄,老朽倒願意為大人占一占死期,未知意下如何?”
口舌之爭勝不過他。玉旒雲知道當務之急是查出這個刺客的身份以及其幕後主使。當然,還要把屍體處理掉。她即和石夢泉交換了一個眼色,一起將屍首拖到了後院花園的假山中。
兩人剝下了刺客的黑衣仔細搜查。看夜行衣下服裝的式樣和質地都是西瑤本地之物,得不著任何的線索。直摸到了腰間才發現一麵小小的牌子,上麵寫著“泰和”兩個字。
這是什麼組織?兩人都覺得仿佛在哪裡聽到過。接著,同時一拍腦袋:“哎呀,泰和商號!”這不就是當日用貢品靈芝陷害玉旒雲的商家麼?其總號設在瑞津,據說西瑤境內有十幾家分號。據段青鋒所言,他當時隻是假扮苦主,其餘的一切都是趙王安排好了的。如此看來,這泰和商號的背後黑手不是西瑤皇室,而是趙王。
兩人心底不覺陡然一涼:趙王的人已經發現他們的行蹤了麼?
是自己不小心泄露?是孝文太後的奸計?還是……一時之間理不出個頭緒。
“要不要去泰和商號探個究竟?”石夢泉提議。
“也好。”玉旒雲想:也是時候看看趙王是怎麼和西瑤人搭上線的。
兩人就向五洲館的人打聽了臨淵城中泰和商號的所在,趁著暮色悄悄來到了跟前。這條街在臨淵最繁華之地,店鋪鱗次櫛比,泰和商號和彆家比起來並沒有惹眼之處。其時搬運工人已經到了放工的時刻,商號門口都是排派著隊領工錢的人。尚有一輛板車停在路當中,有一個工人正把最後的三袋糧食扛進商號中去。
玉旒雲心生一計,揀了一枚小石子朝工人的隊伍中丟了過去。有人被打中了,“阿唷”叫了一聲,登時和旁邊的人起了摩擦。大家你推我搡,那扛糧食的左閃右避,就是進不得門去。玉旒雲就又扣了幾枚小石子,朝那扛大包的甩了出去。這次準確無誤,全都打在了糧食包上。裡麵裝的乃是麵粉,四下飛濺,門口的工人、工頭頃刻都被籠罩其中,咳嗽不止。算帳發錢的氣得破口大罵:“還鬨!還鬨!糧食都叫你們糟蹋了。”
“夠他們鬨一會兒的了。”玉旒雲看見商號裡有管事模樣的人跑了出來。“走!”她招呼石夢泉,“咱們進去!”
兩人便繞到了後巷,輕身一躍,上了泰和商號的屋頂。因為天還沒有全黑,不敢輕舉妄動,隻隱身在屋脊後,靜靜地看著下麵。
顯然前街的騷亂吸引了許多的人,有維持秩序的,有事後補救的,有看熱鬨的,都朝著正門跑。兩進的庭院,眨眼間後進就跑得不見了人。玉旒雲這才躡手躡腳地揭開身下的瓦片,朝房內張望。
這一間似乎是庫房,裡麵光點著燈,並不見人。兩人又悄悄翻上正屋,揭瓦望望,堂內也是空無一人。再下來,到東廂,才聽到人聲了。底下一人問道:“究竟是出了什麼事?”有人回答說工人打鬨,撞壞了麵粉袋子。這人就道:“這點兒小事,還要翻天不成?你去跟他們說,誰再吵吵,我就叫他在外麵把麵粉一點一點地揀起來,不揀得石頭路上看不出白,就不許走。”他的手下應聲而去,不時,外麵的吵嚷聲果然小了下來。玉、石二人都可聽見屋內清晰的算盤聲了。
他們屏住呼吸,希冀可以聽到一點兒關於趙王關於陰謀的蛛絲馬跡。然而,那房中人隻是不停地在算帳,兩人直呆了一柱香的功夫還是一無所獲。這時外麵的騷亂平息了,有人前來回報。算帳的隻是“恩”了一聲,問道:“上了門板沒?”
回說:“沒,有貴還沒回來。”
算帳的人“哦”了一聲。
回話的揣摩老板的心思,似乎是怕他怪罪自己的同伴,連忙道:“應該就回來了。”
算帳的道:“那麼就給他留著門。”此後,又不發話了。
玉、石二人心中都著急,不知怎樣才能試出泰和商號的虛實。也許不得不鋌而走險了,玉旒雲想,如果趙王已經知道了我們的行蹤,編什麼理由也騙不過他,隻有和他撕破臉來。因悄聲對石夢泉道:“你回去五洲館,把那刺客的屍體帶來,丟在門口給他門看看。”
石夢泉大約知道她的用意,是想製造些混亂讓敵人露出馬腳。然而這也是把危險往自己身上拉。因略略猶豫地道:“你就不怕這泰和商號中還有高手?”
玉旒雲輕蔑地一笑:“如果還有高手,剛才怎麼不派了來殺我們?我看那草包就是泰和商號裡的第一高手了。”
石夢泉雖然覺得她的決策有些輕率,不過非常時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便點頭答應。不多時,就扛了那個刺客的屍體來,放在泰和商號的正門口,又回到房上同玉旒雲會合。其時天已黑透,並沒有人見到他的行蹤。
沒一刻功夫,果然底下就慌亂起來了。有人匆匆地跑來報訊:“有貴死在門前了!”算帳的聞言,一驚而起,急急跟著出去看狀況。玉、石二人就在房上潛行。
到了第一進的院子裡,外頭的人已經把屍體抬了進來。玉、石二人現在可看到,那算帳的掌櫃是個四十來歲的禿頭,在滿院燈火的照映下,他的頭頂顯得油光鋥亮。
眾夥計中有哭的有鬨的,七嘴八舌地道:“好好兒的出門怎麼就死了呢?難道撞了鬼?哎呀,好像是被人毒死的人!他和什麼人有仇嗎?”
玉旒雲和石夢泉交換了一個眼色:看來泰和商號裡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其真正的任務所在,這也不希奇。
禿頭掌櫃負著手,繞那屍體走了好幾圈兒。眾夥計都道:“掌櫃的,報官吧!”
禿頭掌櫃搖著亮晃晃的腦袋:“不行。這要報了官,捕快齊來檢查,把事情鬨大了,誰還敢上門做生意?有富,你快帶幾個人把有貴抬到柴房去,明天偷偷運出城去安葬。”
“可是掌櫃的,”夥計們都道,“死了人,不能不報官。說不定是那百運商號上個月跟咱們搶生意不成,就生了歹心呢?一定要請大老爺老查個清楚才行。”
“我又沒說不查!”禿頭掌櫃道,“我隻是不想把事情鬨大而已——有榮,你趕緊去報衙門出事了,悄悄帶大人到商號裡來——千萬記住,不要被旁人發覺!”
夥計有榮答應了,立刻飛跑出門。禿頭掌櫃便又道:“其他人該做什麼做什麼去,誰敢朝外泄露半句,立刻就給我卷鋪蓋滾蛋!”
夥計們戰戰兢兢,眼見著屍體被抬走了,也隻好各自散去。禿頭掌櫃身邊隻剩下一個管事模樣的,陪著他回後進來,邊走邊說道:“有貴的身手並不差,但看這樣子竟沒交手幾招就……”掌櫃橫了他一眼,他趕忙放低了聲音,玉、石二人便聽不見了。
等了大概有一個時辰的光景,夥計有榮帶著人回來了。莫非還真的去衙門裡找了官差來?玉旒雲和石夢泉探頭張望——來人並沒有穿官服,帶了兩個隨從各自打著燈籠,其上也沒有官府的字樣。然而這人的舉手投足都官威十足。玉、石二人認出來了——這是西瑤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牟希來牟太師啊!
任是天大的命案也不須勞動太師大駕。果然!果然!玉旒雲咬著嘴唇望了望石夢泉:太師是和趙王狼狽為奸的,自己的行蹤顯然是由他泄露給了趙王的耳目。不知西京裡現在是何情形?
石夢泉心中焦慮何下於她?但是麵上一點兒也不顯露出來,隻是鎮定地望著她,仿佛是說:彆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且先看看情況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