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嚴的府第位置與顧氏祖宅相距甚遠,算得上中上,且一個四品官員住三進宅院也不為過。紅瓦白牆,門臉還是新的,台階邊上插著香,這是迎故人回宅的儀式。
門口地上還殘留著些臟亂的足跡和零碎的物事,應該是上午一群人進出造成,隻不過因為家主人陡遭大難,仆從人人慌亂來不及打掃,主婦和管事暫時顧不過來所致。
陸修三人很快被迎進去,這個時辰了,家中要搭的棚、設的靈堂也都已經大致差不多了,管事仆人仍在忙亂,家主人卻可喘一喘氣了。
陸修並非故意要湊這個時間,隻是他時間緊迫,而人在情緒波動之際,最易出錯。
顧謹匆匆出來迎人,比之早上接棺,此時顧謹臉上的悲痛收了一大半,看上去反而真實順眼得多,他自我介紹道:“在下排行顧家第二,在家便管些庶務。大哥突遇不幸,家父命我與三弟前來幫襯大嫂侄兒。”
他帶著陸修三人先去靈堂拈了香,靈堂中是一個與顧謹麵目略有相似的三十左右男子答禮,顧謹介紹:“這是三弟顧端,大嫂去了會客廳等候推官。”
顧夫人錢氏坐在會客廳裡,身後站著一個眉眼秀麗的丫鬟,應是她的貼身丫鬟,見三人來了,錢氏揮揮手,低身說了兩句話,那丫鬟便向外走去,走到離廳門有二十步遠時才站住。
錢氏是四品誥命,見推官不必相迎或行禮,不過態度倒是客氣:“推官大人和捕頭們前來,必是有問題要問。若能早日緝拿凶手,為我夫君報仇雪恨,我願意配合。”
陸修看著她,隻見她悲痛中仍然情緒穩定,隻是看也不看顧謹,目光淡淡地垂落麵前地上。
顧謹迎進三人之後,便請三人入座,自己也坐在一旁,見狀也說:“小人也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周捕頭看了一眼陸修,見陸修不言,便按流程開口問道:“你們可知道顧大人生前與誰結怨?有無仇家?或者是得罪過誰?”
錢氏與顧謹都沉默了一瞬,錢氏低頭道:“夫君一直居住在京城,婚前的事我不曉得,婚後他繼續刻苦攻讀,直至中了進士外派為官,並不曾聽說與誰結怨。至於在任上的時候,家無背景,要做出些成績來必是要得罪些人,但都是小恩怨,便是再大的仇恨,也不至於殺人這般……”
顧謹也道:“得罪些當地官員或豪紳,最多也是使些絆子做些陰毒的圈套,但要殺朝廷命官,這……”
趙捕頭問道:“仇家呢?顧夫人、顧二爺能不能想到,顧大人會不會有仇家?”
錢氏抬頭想了想,搖搖頭:“夫君沒有跟我提過。”
顧謹也搖搖頭,有些歉意:“我其實隻是少年時和大哥相處過一段時日,後來大哥便出外求學,之後就幾乎沒有相處的機會了。直到前年大哥回到南京,但大哥公務繁忙,也隻見過幾次而已。”
他們都閉口不談家中情況,這也是正常的,家中醜事外揚,受到損傷更大的便是自家,有什麼仇怨更適合關起門來鬥個死去活來。
陸修仔細看著錢氏,錢氏微微垂著頭,似乎對陸修的目光感到不適,幾次想說話,又忍了下去,顧謹卻並沒有發現什麼似的。
陸修忽然問道:“章文漢如今在哪裡?”
幾乎在同時,錢氏和顧謹都抬起了頭,顧謹臉上的神情是緊張中帶了點不在意,錢氏則目光中迸出驚怒和疑慮。
顧謹見陸修隻問了這麼一句便沒有下文,過半晌才答道:“不知大人提到章氏舅舅有何緣由?他自年前出獄後便一直住在母親置下的城南莊子裡養傷。”
陸修問道:“什麼傷?”
顧謹停了一下,方答道:“他在獄中被打斷了腿,養的時候沒有好好將養,因此跛了。還有身上也有些傷。”
這話很是春秋,獄中養腿傷豈是那麼好養的,再加上有顧嚴的關照,想也不必想。
錢氏抬眼看著顧謹。
陸修也看著顧謹:“顧二爺,顧四爺和章文漢感情很好罷?”
錢氏咬緊了唇,顧謹點點頭:“章氏舅舅與小四年紀隻差六七歲,小四小時候大多是章氏舅舅帶著他玩。”
陸修又問:“這麼說,顧四爺小時候章文漢一直住在顧府?”
顧謹有些猶豫,卻也答道:“外祖母身體不好,章氏舅舅是幼子,小時候便一直是母親照顧的,小四七歲時章氏舅舅到京城讀書,便借住在顧府。後來屢試不第,外祖父去世,他便回了南京在應天府謀了個吏職。再後來……”他看了一眼錢氏,模糊地說道:“犯了事,入獄三年,年前剛剛才出獄。”
陸修不動聲色:“因為顧嚴顧大人查出他貪賄和放貸,且毆打百姓致傷?”
顧謹其實聽他提到章文漢便知道陸修知道這件事,事實上此事知道的人不少,顧嚴從來沒打算給繼母章氏一家留什麼顏麵,抓捕章文漢還是顧嚴回京述職時專程繞道南京來辦的,名為探親實際“大義滅親”。
陸修心裡記上一筆:顧嚴是怎麼知道章文漢貪賄放貸的具體事項的,是顧氏家族裡有人告訴他的呢?還是應天府或六部五寺有他的人?貪賄和放貸如果沒有致人傷亡罪名不算很大,如果運作得當完全可以避開,而且章文漢其實很小心,膽子也不大。可是顧嚴一絲一毫也不肯放過,可見得顧嚴與章氏繼母仇怨極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