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提到過,老姨是個很信佛的人。
信佛是從她十五歲那年沒了她爹之後開始的。非常虔誠,除了長期吃素念經,這六十年來她還始終保持著單身,所以村裡人都潛移默化地把她當做真正的尼姑來看待,對她說的話非常尊重,有些什麼喪葬喜慶要挑日子或者學習規矩,也都會首先過來請教她。
這次丘梅姐葬進閻王井,就是她提的建議,因為她在看過丘梅姐的屍身後對我叔叔說,‘姑娘怨氣太重,一般的超度恐怕不成,必須得進一次閻王井。’
本是好心為了讓丘梅姐在陰間少受點罪,但沒想到丘梅姐的棺材在下葬時會發生那樣的事,也完全沒想到,我嬸子會在這趟特殊的葬禮中突然去世。所以葬禮之後,老姨就再也沒有來過叔叔家,聽說是病了還是怎的,好些天都沒見過她出門。直到得知我的手機掉進閻王井又被取了回來,才又匆匆出現,一出現臉色就特彆可怕,大概是因為前些天發生的事把她刺激到了的緣故吧,說話時的神情和語氣嚴厲之極,以至於儘管我覺得她對這種事情看得實在太重,也太大驚小怪了點,但也沒能對她的話當場一口拒絕。
畢竟,這件事情上我也是有錯在先,錯在沒把手機掉到閻王井這件事當做一回事。
就跟那些供在靈台上祭拜用的食物一樣,但凡丟到閻王井裡的東西,就算是陰間的東西。
它們是屬於死人的,所以不能再取出來,就算不小心取出來,也不能再給活人用,更不能把這樣的東西送到自己或者彆人家,因為那叫‘送閻王上門’,如果被彆人不知情地收下了,那當真是晦氣之極。
雖然明知道這麼一個規矩,但是一來,手機是警察送上門的,我不可能拒收;二來,對於大部分生活在這地方的年輕人來說,這種陳年爛穀子般的說法無疑跟閻王井的存在一樣,是個老舊,可怕,又有點迂腐可笑的東西。因此對它怕是一回事,信,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再者說,如果閻王要真的能因為這種事被人送上門,那地府得準備多少閻王爺呢不是麼。
所以,要我僅僅因為這樣一個迷信,就不顧我叔叔的病和家裡亂成一團麻的狀況連夜離開這裡,這種偏執的迷信讓我覺得老姨有點不可理喻。
因此原本是想試著以我的觀點和立場說服她的,但到了後來,我仍是不得不選擇妥協,因為如果光是老姨一個人的堅持倒也算了,問題是一院子的人都幫著她勸我走,那我若硬是要非堅持留下來,反倒是不懂事了。
更何況,舅舅和舅媽也為了這個猶猶豫豫地過來跟我商量。
看他們一臉難以隱藏的尷尬和擔憂,我覺得還是不要讓他們太過為難的好,便隻能答應當晚就離開,等到過了‘風頭’以後再回來。
算算時間,興許應該還能趕得上丘梅姐和嬸子的百天。
大抵也是很清楚地能感覺到我離開時心裡那股悶氣,所以開車送我去火車站時,前半段路程,我舅舅都沒怎麼敢跟我說話。
直到車進了國道,路上車少得開始讓人感到沉悶,他的話匣子才漸漸打開。他對我說,“北棠啊,我知道你從小差不多都是你叔他們兩口子帶大的,所以特孝順他們,但這件事上你真的不要怪咱們太迷信。”
對於他這話,我沒說我到底怪是不怪,隻回了一句,“我參加不了丘梅姐和嬸子的五七了。”
這句話叫舅舅那張黝黑的臉紅了好一陣。
也因此又沉默了好一陣,然後用力吐了口氣,才又再對我道:“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但要怪的話,就怪我們好了,彆去怪老姨。老姨人實誠得很,也的確迷信得很,但全村上下現在就數她對這種事最懂,最有講究了,所以……”
“再怎麼講究,難道這麼多年,葬過那麼多次人祭過那麼多東西,就真的從沒有人從井裡取出過什麼來麼?”有些話,在彆人麵前難開口,在自家人麵前說出來總是比較容易點的,所以我忍不住打斷舅舅的話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