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點點頭:“有,大災荒的那幾年有過。”
如他這樣年紀的人,似乎都很愛提到那段時期的往事。
但大多是為了憶苦思甜,跟閻王井有關的,倒還真是頭一次聽說,所以原本我悶著氣聽得心不在焉,但他一說到這個,我立刻坐了坐正,然後仔細聽他往下說。
他說那個時候日子太苦。
公社化不久偏遇自然災害,天地荒蕪,糧食緊缺,導致農村裡很多人得了腫病,見到什麼東西都想吃。實在餓急了,有些人也就不再管什麼自古的規矩不規矩,知道閻王井裡有祭拜時大家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吃食,有一回就趁著月黑風高,大著膽子從井裡吊了些粳米雞蛋和地瓜上來,偷偷帶回家去吃。
一開始倒是什麼事都沒有,飯都吃不飽有誰會來管這種閒事?也沒見真有什麼閻王找上門,所以那些人膽子便漸漸更大了起來,想起井底還有不少剩餘,就說服了各自家裡更多的人,想一起再去偷一次,索性把那些東西全部偷出來,彆白白浪費了。
想是想得真好也真容易。
但就在他們做好決定的第二天,突然那些凡是吃過從井裡偷來東西的人,無論有沒有參與過偷,全都病倒了。
既然這樣,那為什麼要被說成是中邪呢?
舅舅說,因為那種病太邪門,邪門得怕隻有老天爺才知道它到底是個什麼病。
一開始,它隻是讓那幾個人發燒說胡話,後來燒退了,但開始出疹子,並不是天花的那種疹子,而是一團一團墨黑的東西。最初很小,麻疹似的一小片一小片,不疼也不癢,所以也沒怎麼放在心上。但也就一兩天的時間吧,疹子一下子就變大了,變成了膿包,最大的能有葡萄那麼大小,最小的也得有指甲蓋那麼大,仍舊是不痛也不癢,但不小心碰到的話一掐就是一團黑色的水出來,半天都收不了傷口。
到這程度,再窮也得往醫生那裡送了。
但那時候醫療水平是完全沒辦法跟現在比的,也壓根看不起真正的醫生,所以隻能送到赤腳醫生那裡,可把那江湖郎中也給嚇壞了。平時都是些治治感冒咳嗽的,幾時見過這麼可怕的病症啊?自然也不知道怎麼去醫治,隻能硬著頭皮給上了點消毒水,卻更糟糕了,本來不疼的,一個個開始殺豬樣的尖叫,叫著:剝皮了啊!剝皮了啊!!
之後,就沒一個活著回來。
全死了,活活爛死的,因為到了後期,那些瘡不碰到自個兒也會破。一旦破了,那些創口就再也收不攏了,不停流膿出水,活活的就這麼把人給榨乾,榨到吐出最後一口氣。
因此打那之後,即便是餓死,也再沒人敢去碰閻王井裡的東西了。
我得承認我當時真是被舅舅的描述給嚇到了。
好半天沒能吭聲,腦子全是他所形容的那些黑色的膿包和流出來的黑水。直等情緒慢慢恢複過來,才想起問他:“舅舅……您咋會知道得這麼清楚呢……那時候您還很小吧?您認得他們?”
“因為領頭從井裡吊東西出來的那個人,就是老姨他爹。”舅舅看了我一眼,道。“而吃了那些東西,卻唯一沒死在那場怪病裡的人,是你那個當時剛好出門去外省找活乾,得了消息後至今都沒敢再回過一次家門的大舅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