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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梁十一再說話,趙毓一把抓住他,“加茉在哪?”
陡然。
崔珩將手中的短劍投擲而出!
一聲悶哼,巨大的槐樹旁倒下一個一直監視著這裡的小廝,胸口直插|著那把短劍。
崔珩走過去,彎腰將那把劍拔出。
此時那個人還活著,胸口被湧出的血浸染了,口中噴出一層血沫子。崔珩抬腳踩住那個人的胸骨,暗自用力,一根,兩根,三根,……肋骨折斷。
那人沒有叫喊,薛宣平卻叫了一聲,繼而看見崔珩瞥了他一眼,連忙閉嘴。
薛宣平連忙將自己身上的衣服圍了圍。
此時,崔珩才陰沉沉的問了腳下的人,“加茉呢?”
那個人疼的眼神都渙散了,嘴中似乎是無意識的嘰裡咕嚕的說了句什麼。崔珩與梁十一根本不懂,薛宣平大約隻能聽出是番語,而趙毓則聽懂了。
崔珩看了趙毓一眼,趙毓隻能點點頭,隨即,崔珩一腳踏碎了那個人的胸骨,小廝當場斃命。
薛宣平一直看著崔珩,他自己一直標榜自己彪悍無比,下手絕對不軟,殺氣十足,走到哪裡都是人嫌鬼棄。但是,他遇到崔珩,他自己原先那點底氣幾乎都沒了。崔珩這個人到底什麼來路,那個緹騎好像稱呼他是“侯,……”不知道他是姓侯,還是外號是侯。
這個家夥看著又是個斯斯文文的,下手狠絕,殺個人就真跟踩個螞蟻一樣,眼神都不帶波動的,——這些都是什麼人啊?!
眾人看著趙毓,他則說,“那個人,就在這個院子裡麵。”
薛宣平連忙去走來時的小路,卻發現樹木相同,但是路徑好像有些很大不同。
他們來的時候道路是平整的,鋪著一層青磚,現在那條道路上鋪著鵝卵石。這是,……迷津?
幾聲悶哼,梁十一發現自己六名手下已經被人射殺。
陡然。
利箭暴雨一般衝著院中四人射來!
此時,薛宣平倒是眼疾手快,他就地一滾,直接進屋。崔珩手也不慢,他從後麵揪住趙毓也向屋中一扔,他自己隨即躲入。最後梁十一才點足進屋,他與崔珩動手關門,外麵的箭雨直接插|在門外,讓門板成為一個扁平的刺蝟!
薛宣平驚魂未定,“什麼,……,什麼人?”
趙毓,“悍匪!”
梁十一,“那不是元承嗎?”
趙毓,“我是良民,你上當了!”
屋子裡麵乾淨,卻也乾淨的沒有任何可以倚仗的地方。趙毓再仔細看了看,他忽然房頂上吊著一個八寶琉璃燈。
“打下來!”
梁十一取出背後的鐵弓,一個穿刺直接將這個琉璃燈刺落,華美的燈具破碎一地,水晶塊摔的滿地都是,有些水晶片後麵還鍍著水銀層。
天花板上隻剩下一個暗黑的洞。
這是一個用水晶片當成鏡片,一片一片錯開,將屋子中的景象依次傳遞,以此做成的暗窺之眼。
趙毓忽然提高了聲音,用古高昌語說了一句,“洪丁許你什麼條件,我再翻一倍!”
女子的笑聲從空洞中傳出,有些口音,不過卻是大鄭官話,“元承哥哥不愧是元承哥哥,真豪爽!我要石脂水的密煉方式!”
趙毓方才用了高昌語,就是想著如果加茉提出特彆難以滿足的條件,聽懂這個條件的也隻有趙毓一人,到時候想要怎麼做,他自己可以權衡。加茉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她卻用大鄭官話將條件提出,就是逼著趙毓不得不當場做決定。
石脂水,沈括在《夢溪筆談》中稱石油。
這是西疆戈壁上挖出來的好東西,像是流動著的煤,也像是黑色的烈酒。隻是,它從地下挖出來的時候並不可燃燒,需要秘煉。經過試煉的石脂水燒起來勢不可擋,不到一切成灰燼誓不罷休。
這是大鄭軍隊使用的禁物,民間挖掘、販賣、運輸和收藏等同謀逆,是死罪。
崔珩一直在東海造船,他們新造的戰船上就安置著火炮,石脂水需要經過試煉才能鑄炮,他們需要大量試煉過的石脂水,所以,經過他手中的,從西疆運到東海的石脂水要比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多。
石脂水的密煉就是大鄭軍隊的命脈。
加茉這個要求代表著什麼,在場的四個人都清楚的很。
趙毓不回答,卻問,“怎麼,洪丁許給你石脂水的密煉方式?”
那邊不說話。
趙毓聲音立刻緩和了下來,慢語悠然,就像是晚春沙漠上的紅荊花,迎著風,輕輕搖曳著,聽到的人腦皮有些酥麻。
“妹妹,何必呢。你們又沒有大批的石脂水,如果你知道如果將它試煉成最純粹的火油,最猛烈的炸|藥,你會很麻煩的。我們有句俗話,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就是說,你清清白白一女子懷揣稀世珍寶,是要招來豺狼虎豹的。哥哥給你些彆的,好不好?”
加茉,“須臾沙漠盛產石脂水,瓜州死亡之海盛產石脂水,高昌的木石塔也盛產石脂水。我的家鄉到處都是石脂水,我們為什麼不能用自己家鄉產出的東西?”
趙毓忽然笑了,“沒有不讓你用。石脂水雖然可以做彆的用法,但是如果你不怕嗆人,放放,多燒幾次還是可以直接燒起來的。可以用來照明,那不是挺好的嗎?”
加茉冷笑,“哥哥的軍隊用石脂水來鑄炮,而我們隻配用石脂水來照明?”
趙毓沒說話,他靠在牆上,從窗子向外看。
加茉則說,“哥哥,我是與你親近才同你說話的。其實,我從哥哥你這裡拿不到的東西,洪丁自然會給我。”
趙毓的眼睛就沒閒著,他步子輕,一直在周圍不斷的走著,仔細瞧著,同時,嘴巴也沒有閒著,“可是,妹妹同洪丁卻有血海深仇啊!”
隨即,歎息一聲。
“妹妹的親姐姐是洪丁虐殺的,你的親哥哥被他閹割之後賣掉做伶人,這樣的人怎麼值得信任?今天他能讓你把我賣給鎮撫司,明天,他也能把妹妹賣給鎮撫司。你知道鎮撫司是個什麼樣子的地方嗎?緹騎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他們吃人就像吃螃蟹一樣,用鉗子敲碎了人的骨頭,拿著一根一根的吸骨髓,直到最後將最後一滴血髓吸乾。妹妹,你願意最後得到這樣一個下場嗎?”
梁十一原本還拿著繡春刀嚴陣以待的護衛著趙毓,聽他這麼說,他急切的想要分辨什麼,卻被崔珩一把捂住嘴巴,手勁大的差點將他的下巴卸掉。
“不是,……,我,……”梁十一隻能比劃著嘴型。
崔珩,“噓,……”
梁十一,“冤枉!我們鎮撫司不做那樣的事!”
趙毓,“噓,……”
梁十一又張了張嘴。
薛宣平,“噓,……”
梁十一,“……”
很久,加茉的聲音才再次傳過來,“哥哥,我隻要石脂水的密煉方式。”
漫天要價,就地還錢。
趙毓,“可以,不過,你要告訴我洪丁的落腳點。”
加茉,“可以。”
趙毓在牆壁上摸到一塊空板,他手指微微蹭了蹭,口中卻不漏分毫,“給我紙筆,我來寫。”
加茉,“好。”
趙毓,“妹妹,我是用大鄭的文字寫,還是寫高昌文?”
加茉,“鄭文。”
一刻鐘後,一位穿著大鄭文士裝扮的老者,端著木盤過來。
放在桌麵上。
趙毓發現裡麵墨已經研磨好。他右手拿起毛筆,像是鬼畫符一般寫了一句話,——世間空苦,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
那老者一直在看,此時方抬頭,“元先生寫的可是佛經?”
趙毓,“不,我寫的是石脂水的密煉方式。”
老者冷笑,“既然如此,元先生寫的文字為何與《涅槃經》中的語句相同?”
趙毓,“我佛慈悲,度天下蒼生。所以,在我看來,天下之間萬事萬物都可以在佛經中找到影子。這位老先生,您隻要熟讀佛經,自然就明白了。”
老者,“元先生不會讓我用佛經試煉石脂水吧。”
趙毓,“不,您會明白,您想要的不過一場虛妄!”
加茉的聲音破空傳來,——“元承!”
那位老者向趙毓一探手,而趙毓則向後驟然退去,梁十一與崔珩同時出手,一左一右,製住那位老者,薛宣平就地一滾,雙手牢牢抱住老者的雙腿。
“多謝妹妹,大長老我們帶走了。”
與此同時,趙毓從腰間拿出折疊好的弩,扣動扳機,弩|弓張開雙翼複位,同時一枚玄鐵打造的箭破空而出,直接釘死在他方才摸到的那空板上!
——牆皮碎裂一地。
“加茉妹妹,告訴洪丁,好好待我的小舅子!”
“尹徵要是出了任何意外,累死大長老,他準備接受神明最嚴厲的懲罰!死了直接下地獄,靈魂破散,與三途河對岸的家人再不相見!”
這間小屋的牆壁以及庭院同時開啟一條小路,雖然依舊是綠蔭覆蓋,卻與方才走進的小路一模一樣。
……
梁十一的人等在外麵。
他們一出來,這些人就來增援,雖然,他們有些晚了,不過還算太晚。很多人連忙包抄了榭芝閣,究竟能抓到什麼人,有個什麼結果,趙毓他們並不關心。
崔珩不等梁十一說話,直接吩咐,“這個人你們帶走,他很重要,千萬不能出事,也不能讓他死,以後有用。”
“是。”
緹騎有人用麻核塞住老者的嘴巴,隨後使用牛皮做的繩索很小心捆綁。
趙毓忽然笑著說,“彆這麼費力,隻要不讓他跑了,彆讓人救他。他這個人,死不了。”
老者用力掙了掙,趙毓讓人將他口中麻核去掉。
老者嘶啞的聲音,“你怎麼知道是我?”
趙毓,“我不知道會撈住您這條大魚啊。我原來隻想著能套住加茉手下一個懂試煉石脂水的人。她不識我們鄭人的方塊字,如果這個秘方是她自己用,她一定會讓我寫高昌文,但是她讓我寫鄭文,我就知道肯定不是她要用。至於您嘛,……,大長老,您鬼神莫測,時常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外人沒見過您真人,可是,卻不一定所有人都不認識您。”
老者被帶走。
梁十一臨走之前,終於說了一句,“趙先生,我們緹騎不吃人!”
趙毓,“……”
薛宣平大蒲扇一樣的手扇著風,“老趙,看樣子我還可以繼續在雍京城住下去。緹騎人還成,也不是妖魔豺狼嘛!你威脅洪丁的那幾句話成嗎?人都死了,骨頭都成灰了,那肯定是見不到了,他能信才活見鬼。”
趙毓,“你懂個屁!人家洪丁是信奉神明人,跟咱們這種凡夫俗子不一樣。”
薛宣平,“這也行?呃,不管了,我得走了。今天這回驚險,太驚險,我都不知道雍京城還有這種地方。我的小心肝兒啊,~~~~~~我得找花娘喝酒去。你自便啊!”
說完,他甩動著胖大的身軀,疾步溜走,不一會兒,消失在熙熙攘攘的長街儘頭。
崔珩見暫時無事,向回走,趙毓跟在他身後。
“你跟著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