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1 / 2)

王侯的盛宴 姬泱 7825 字 8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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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王府夜裡有客人。

世子安灃親自到了花廳,看見客人正在吃茶。

這位客人是舊相識,隻是當時不怎麼熟悉。那些年,世子的父親吉王帶著這位客人征歌逐酒,眠花宿柳,卻對自己的世子格外嚴苛,功課督導的相當用心。那個時候世子還小,不懂事,總是覺得自己似乎不是親生的,而他的父王對他很不好,到像是對眼前這位好的不得了,現在看來,當時他的父親可算得上是真正用心良苦。

隻是,……

再次看到眼前這個人,世子覺得自己讀過的那些書,似乎依然沒有太大的用處。

趙毓拎著一條魚和一盒子葡萄過來。他晚上不喝茶,隻是拿著蓋碗的蓋子撇著茶葉沫子,一下,一下,再一下。

“世子。”趙毓看見安灃過來,連忙起身,“入夜打擾貴府,真是不好意思。”

安灃抬手,算是還禮,隨後請趙毓坐下,他自己陪著坐在一旁。

他想要用舊稱呼“殿下”來開口,幸好,他活生生的忍住了,隻是說,“趙先生,您來的不湊巧。我父王去了北苑溫泉,預計四、五天後方才回來。”

趙毓,“吉王爺就在府邸,我派人盯了一晚上,他沒出門。”

安灃倒是沒想到趙毓有話直接說,他有些尷尬。

而趙毓卻說,“我知道吉王爺不想看見我,隻是,……,還是煩勞世子一趟,這次您就對令尊說,我過來是登門道歉的。我長年在外,無法管教幼弟,致使他長大之後性格乖張,竟然對吉王爺手中的永鎮山川巧取豪奪,實在是不對。如果王爺有什麼想法,請一定直白對我說,我必定儘心儘力補償。世子,這次的事情是我們的紛爭牽扯到老王爺身上,讓我負荊請罪也好,但請老王爺見我一麵。”

安灃看著趙毓,他自然知道趙毓口中的“幼弟”指的是誰,說的必然是那位不可一世的雍王越箏。他對於趙毓的事情大約知道一些,但是他父親從來沒有將話語全部挑明,這就說明,這些事情不應該他明白,所以,他就必須要糊塗。

“好吧,趙先生請安坐,我去去就來。”

大約一盞茶的光景,安灃回到花廳,說,“趙先生,我父王請您回去。”

趙毓想要開口,安灃又說,“他邀您明天一早登香山。”

盧溝曉月,雍京八景之一。

雨中。

永定河起了霧,在橋邊可以看見雍京的雉堞若隱若現,而西山的影子就隱藏在入夜的薄霧中。

這裡石碑林立。

淩煙閣上諸代名臣許多都在盧溝曉月上留下曠世墨寶。

這到不是說盧溝曉月這個著名的雍京八景之一的地方美豔絕倫到令諸多名臣們神魂顛倒,而是這裡是從南方進雍京的必經之地。

那些名臣們大多是文章錦繡的江南人,第一次在盧溝曉月駐足必定是進京會試的第一夜,這個時候,即使是曉風殘月,也是文思如泉湧。

有著必登龍虎榜的雄心,也有初到京師的忐忑,還有的,估計就是思緒萬千之後的故作淡泊的詩情畫意了。

此時,盧溝橋旁果然有兩個士子正在仔細誦讀四百年前名相李翮的《雍京賦》。

蕭則卻沒有這個心情。

雖然趙毓一再吩咐不讓他卷進來,但是他父親就是西北道,隻要他還姓蕭,對於這件事,他終究無法置身事外。

他身上穿著短衫,像個夥計一般,一直在碼頭上看著。

那邊蘆葦邊有個茶棚,一盞氣死風燈在雨中飄搖。

幾位十三行的夥計喝口熱茶,暖了暖身子,轉而立刻到河水邊緣,焦急的等著消息。

大約將到子夜,一艘小船靠岸,跳上岸來一個人,看裝扮就是十三行的人。

他們在說著什麼。

全是永嘉話,蕭則聽不明白,不過他花錢雇了一個懂吳語的小廝在旁邊。那個小廝很激靈,裝作在碼頭幫助栓住鐵錨的雇工。

十三行那幾位夥計隻說了要緊的幾句話,紛紛上馬,趕忙向雍京的方向飛馳而去。

蕭則問那個小廝,“聽清楚了?”

說完,給了足夠的銅錢。

“全聽明白了。”小廝接過銅錢,趕緊說,“這位老爺,您也彆等了,從江南永嘉向北走的商船全部被攔在山東境內,不讓進直隸。他們那幾位方才說的就是這事,那個從小船上過來的小夥計就是隨船的掌舵,他是離船乘小舟來雍京報信的。船都被攔在臨清,就算現在立即放行,沒個七、八天絕對到不了雍京城。”

趙毓回到禁宮的時候,文湛還沒有睡。

今晚伺候的人是黃樅菖。他幫趙毓撩起來袖子,讓趙毓洗臉。

“祖宗,那個大長老吃飽了就一直睡,我估摸著,他要醒,怎麼也得到明天傍晚了。那老頭兒都多大年紀了,好好的日子不過,從老家跑到雍京城來搗亂!真是好日子過膩了,非得換個活法,不但累著自己,還連累彆人,何苦來哉?”

趙毓拿著青鹽漱口。

黃樅菖又說,“祖宗,你說,那個老頭兒能老老實實的把尹家大少爺換回來嗎?”

趙毓吐了水,搖頭,“不知道。”

黃樅菖,“要是換不回來,咱能把那個老頭兒剁了嗎?”

趙毓,“剁吧。”

黃樅菖到沒想到趙毓回答的如此乾脆。

“祖宗,我怎麼看你這個臉色不對。”黃樅菖說著,抬手在趙毓額頭按了按,“是不是剛才淋了雨,晚上要發熱?”

文湛就在一旁,看了他們兩個一眼,黃樅菖連忙把手掌拿開。

文湛的手心在趙毓額頭上探了探,——像凍住了一般,冰冷冰冷的。

趙毓,“沒事兒,我又不是紙糊的。”

夜裡,趙毓不但像塊冰,還像根沉在水底多年的木頭,無論怎麼點火,根本燒不起來。

雖然他自己的動作也很熱烈,可是就是不成。

平時,氛圍好的時候,隻要稍微幾下撩撥,他就像煉好的石脂水一樣,不把他們兩個燒成灰燼誓不罷休,可是現在,……

文湛一把推開趙毓,“沒興致?”

趙毓不說話,隻是看著他,那雙眼睛在帷幕擋住的琉璃燈光下黑洞洞的。

文湛起身,讓人端過來冷水,將自己蓬勃的情緒一點一點安撫下去。

等他回到床榻上,看見趙毓已經將褪下的湖絲睡袍重新穿好,後背對著外麵,安靜的呼吸著,像是已經睡著了。

文湛的手指按了一下他的肩膀,趙毓轉身,睜開眼睛看著他。——眼神有些複雜,像是禁宮中那些台階上滋生的苔蘚。

“一直下雨,夜裡冷,給你加層被子。”

蓋了兩層被子,趙毓倒是真睡著了。他睡熟之後很安靜,卻總是無意識般的向床榻裡麵挪,空出來一些位置,也許是他不喜歡臥榻之旁有他人安睡,或者是多年在外,他還不習慣與人同床共枕。

這個姿勢就同文湛不一樣。

無論有意或者無意,尤其是無意的時候,文湛的身體總是向著趙毓。

文湛知道,對於他們之間的感情,他出自本|能;而趙毓,則是壓製住了本性。

香山。

民間稱為“杏花山”,每年初春,十萬株杏花遍布萬壑千崖,而秋天,則是漫山浸染的紅葉。

這些天多雨,趙毓來的早,他在山腳下馬,抬頭望,峰岩疊翠,雲霧縈繞,那座號稱“鬼見愁”的主峰如同一個香爐一樣,立在雍京西端。

趙毓從小就懶,很少爬香山,不過他倒是不止一次在大鄭堪輿圖上看到這個名字。

大鄭疆域遼闊,卻是西高東低。

先帝不止一次拿著堪輿圖教導他,——“大鄭第一道關是嘉峪關,第二道是娘子關,第三道就是雍京西端。倘若有兵災,山河玻碎,到了非丟城棄地保存兵力不可的地步,江南可棄,中原可棄,隻要重兵守住這三道關口,大鄭依然可以東山再起、收複河山。”

“心肝兒!來這麼早?”

吉王爺到了。

他也是輕車簡從。

趙毓連忙過去,一躬到地,“吉王爺,我,……”

吉王攔住他,“行了,什麼都彆說了,先爬山吧。”

“我真不知道吉王爺還有這個雅興。”趙毓跟過去,說,“想來您時時過來爬香山,也喜愛這裡的初春杏花,涼秋紅葉?”

“我也很久沒來了。”吉王笑的像個剝了皮的核桃,“上次爬香山,還是同你父皇一起來的。說起來,也有快十年了吧。”

“……”

趙毓早就改了口,不再稱呼先帝為“父皇”。

隻是,昨天夜裡他剛到吉王府認了雍王越箏是“幼弟”,現在實在沒臉再反駁。

山路崎嶇。

吉王年紀大了,這些年酒色財氣半掏空了身子,平時走路都是一步三顫,此時讓他從山腳一直上到鬼見愁,實在太難為人了。

所以,他們也就走了三十幾個長青石台階,吉王府邸的小廝扛著滑竿過來,抬著吉王像抬著半扇豬肉一般,硬生生抬到了山頂。

香山頂上,這兩個人喘著氣看著山下。

一層一層的山脈,一層一層的樹,都隱藏在輕薄的白色雨霧中。